瑚意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百里文山只能看见她的脑袋顶，听到女子低低的声音传来。
“说实在的，你跟我想象中的百里二公子长得可是差远了……”
这位“百里二公子”先是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
人来人往的街上，二人不便长时间停在路上，于是又开始走了起来。
瑚意话语不停，继续说着：“你长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第一次见面，我甚至怀疑你能不能受得住本姑娘一拳。”
百里文山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默默迁就着身后之人的步速。
瑚意的语气有些哽咽，“可是……你竟然是他。”
“是子行让县主失望了。”百里文山道。
瑚意摇摇头，这才想到面前那人看不到的，随后又道：“不，你也很好，我没有失望。可能当年小孩子间的一句话，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
“但是于我而言，却是久旱逢甘霖，甚至可以说，那是我今后生命中唯一的光了……”
你不知道，为了那一句话，我回到赤化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每天刻苦修炼，再也没有被人踩在脚底，欺负过了。
瑚意默默在心底补充着。
二人走出了花街，来到一处小溪附近，这里明显安静许多，很多妇人在此处浣衣，言笑晏晏，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百里文山沉默不言，他怎么会不懂呢？
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被一个人救赎的感觉了吧。
那种孤身一人在世间飘荡，却忽然抓住一根浮木，再也不愿意松手的感觉……
那人，也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啊……
但他永远不能，也没有办法回应瑚意，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单向输出。
百里文山不禁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神色复杂。在那人眼中，当年的一言一行，是否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呢。
自己在她眼中，是否也是这般不堪，紧追不舍的狼狈模样呢？
他忽然很想对瑚意好一点，仿佛这样做的话，可以让自己的下场也会稍微美好些。
“瑚意县主，你很优秀，是公羊佶欺人太甚，他不该那样说你，更不该把你的……”百里文山想到她可能并不愿再回忆起当年痛苦的记忆，于是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二人停在一处岸边，遥遥相望对面的高楼。他继续道：“如果当年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出手相助的。”
那高楼是已经破败的倚红楼，她惨淡的结局，忽然令百里文山心里一颤，仿佛预示他还未明晰的情愫的命运，也会如倚红楼一般。
于高歌时，戛然而止。
他眯了眯眼，闪过一丝锋利的光，垂着头，听到瑚意的身边被溪声送过来。
“不，只有你会的，只能是你。”
那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那于绝境之中向我伸出的手……
那面具之后透出璀璨如星辰的眸子……
这些瑚意都没有办法说出口，她不想让这些话成为二人之间的困顿。今天能说上这么一段时间，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已经很知足了。
在这之前，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真的可以再次遇见他。
瑚意看着近在身边，却仿佛远在万里之外的那人，眸中无限感伤，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脆弱琉璃。
瑚意在心中默默道，我知道你的有更远大的追求和抱负，也知道你的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人……
她突然抬起低垂的头，连语调都升了几个度，全然不复方才期期艾艾的样子，满脸高兴道：“好啦！我们该回去了，衣衣该等着急了，我还没来得及和她告别呢。”
百里文山哽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紧蹙不松开的眉宇，和僵直的肩膀线条，隐隐透出这人的歉意。
瑚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愣是被她憋回去了，“本县主是敢说敢做的性子！什么人啊，还能让我在心里惦记这么多年，哼！”
“你可别自恋，今日跟你说完，咱俩就没什么关系了，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第一次暗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百里文山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
听着男人温柔的语气，瑚意的眼眶忽然又酸了，厉声道：“好！你都知道，就你知道，你是大聪明！你最聪明了，别人都是傻子！！”
……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瑚意早就整理好了情绪。
她不想秋镜衣为难。
“姊姊……”入眼所及，便看见拖着大包小包行李，一脸愁云惨淡的闻人逡，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的一处位置上，幽怨地望向这边。
瑚意笑了，心中的郁结忽然散开，她豪迈地冲上去，胡乱地揉着闻人逡的头顶。少年额间的皮质抹额柔软地随着主人的面部动作，转换了不同的形态。
“臭小子！”
“县主。”秋镜衣闻声也过来了，她穿着一身远山蓝色纱衣，一举一动皆是景色。
瑚意敛了眼眸，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祭山大典那日，惊鸿一瞥的红衣神女。
或许，这才是真正配得上他的女子吧。
“衣衣！”她高昂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些。
可是她的伪装又怎么能逃过秋镜衣的眼神呢？
秋镜衣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初次遇到瑚意那天，这个肆意张狂的县主，替她出手教训了不长眼的公羊佶，虽然现在知晓二人早有仇怨，可那时候秋镜衣相信。
瑚意是真的想替她出头的。
从祸烈山到山梨村，一路上闻人姐弟的成长她都看在眼里，二人都变得更加沉稳了，他们也从没有世家子弟的娇惯脾气，从没给她添过什么麻烦。
“秋姐姐……”
闻人逡语音黏连在一起，激得在场之人全都一个激灵，倏地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阴凉视线，这次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笑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这个味儿对了！
这个小插曲也打断了秋镜衣的胡思乱想，她连忙走过去将手里准备好的东西递了过去。
“县主应该见过很多好东西，我送的这个实在上不了什么台面，还请瑚意不要嫌弃呀。”秋镜衣眯着眸子，笑着将手里包装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忽然脑中有一根弦断开，阿逡给自己的盒子，还在司空那里收着！
她忽然感受到闻人逡逐渐灼热起来的视线，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就听到了少年期待的声音响起：“秋姐姐，我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那小女儿模样娇羞的眼神，抬头看看秋镜衣，又赶紧低下去，面上绯红，时不时还很有暗示性地，看两眼瑚意手中的礼物。
就当秋镜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救命的声音。
“你的礼物，收好。”
一个硕大的包裹从司空手上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