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过来的秋镜衣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草木阁,流风坐在一旁阖目休息。
她呆愣地盯着屋顶,耳边响起卫理轻飘飘地一句话。
“二位……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这个“她”指的是谁,秋镜衣并不十分明晰,因为后面自己昏了过去。
骤然间一桩桩事件,好些个疑问,全都压在她的脑子里,似要炸开,胸口处也是一抽一抽地疼痛。
“流风……”
“在!”云流风一个弹身蹦了起来,茫然四顾之后,发现声音是从床上传来,面上大喜,“小衣衣你醒了呀。”
秋镜衣撑坐起来,背靠在床板上,看着他道,“他要换谁的命。”
流风面上十分不屑,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桃花扇,“战神的宠物,辛夷。”
闻言秋镜衣皱眉努力消化着他话里的信息,“辛夷……是白芷的宠物?”
“正是。”流风想,自己算不算是帮了司空一个忙呢?
秋镜衣又道,“卫理,要换辛夷的命?”
“不假。”
“可是……”
流风歪头打断,“诶?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秋镜衣恍惚,哦,辛夷是战神的宠物,那想必换命一事,可行。
“他罪有应得。”秋镜衣声音冷然。
流风有些紧张,他生怕秋镜衣从此过后,会认为天下男人皆如卫理一般,薄幸负心,连忙将自己一张俊脸送到她眼前,扇柄指着自己。
“本上仙可是非常一心一意,若是真心喜欢上一个女子,定然不会再去招惹另外一个。”话毕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够严谨,补充道。
“诚然,也不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说罢对自己的人设十分满意地笑了。
“仙界所有上仙都是这样吗?”
“那是……不知道了。”流风一个机灵住嘴,自己本意是在小衣衣面前营造良好形象,才不会白白为其他上仙脸上贴金。
“不过小衣衣你且放心,我这个人是最靠谱不过了。”说罢有些害羞地把脸挡在扇子后面,不知秋镜衣茫然的表情。
她莫名想到了司空清。
卫夫人嘲笑她,没有爱过人。
那时不知为何,她看到了,也是司空清的脸。
不禁有些烦躁,挠了挠头,换个话题道,“那你准备如何为辛夷换命?”
流风有些落败,没想到她竟然对自己的“肺腑之言”毫无反应,讪讪道,“自然是交给她的主人,战神白芷定夺咯。”
秋镜衣点点头,也对,物归原主。
想到辛夷尚有一线生机,秋镜衣总算松了口气,“那你何时起程?”
云流风嘴角一抽,瞬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人形移动机器,“这就走还不行吗?”
“对了,你要看看她么?”
秋镜衣眼前又浮现出辛夷在自己怀中逐渐咽气的画面,心口一窒,摇了摇头。
流风道:“不见也好。”省的她再伤心。
“我很快回来,你在草木阁不要乱走。”流风一步三回头嘱咐着,“你气急攻心,还被猫妖划伤,身子现在很虚,得好好养着。”
榻上之人乖顺地点点头,自己的身子她当然知晓。
不仅知晓,还因为这个问题,被云门山抛弃,叫她如何能忘。
云流风终于安心地飞身上界去了。
刚与狄箁“彻夜长谈”后,顺道去妖魔两界转悠了一圈的司空清,在回人界的路上,抽空给流风传了个音,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会不会再听到那道清雅的声音。
“歪?”
“……”司空知道他听不到了。
流风大大咧咧的声音,裹挟着风声,不甚清楚,见过了战神白芷,他正返回人界。
“司空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好巧,我这边也完事了。”
司空脚步一顿,“结束了?”
“是呀,我还顺道帮你完成了一个任务,快谢谢我!”
“什么?”
于是云流风绘声绘色地给司空讲述了他这短短一天一夜的奇遇,当然省略了所有秋镜衣与他一同涉险的情节。
“简直百闻不如一见,这可比话本子上看到的故事,精彩多了!”
“白芷怎么说?”
流风轻咳了一声,模仿起白芷的声线,“换命?那便如他所愿。”
司空叹气,果真是战神的作风。
流风又道:“你是不知战神捧着自己那只遍体鳞伤的小狸奴,脸有多臭。听说她是私自下界的,估摸着也是话本子看多了,想要尝尝情爱的滋味,没想到这头一会,竟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司空不语,心里反复琢磨起,情爱二字。
“你还在吗?”
司空回神低低嗯了一声。
流风继续道:“你说她喜欢谁不好,我瞅着战神就对她颇有意思,结果眼巴前的金子不要,非下界去那老远的地方,抱着块臭石头哭天抢地。啧啧,我是断断不会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爱’字,平白搭了性命进去。”
司空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那边流风对于这种单向输出很是不满,道了句“没劲”,便掐断了传音。
司空脑中却只是回响着那一句话。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爱”字,平白搭了性命进去……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耳边又响起那道声音。
司空皱了眉,加快脚步,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边飞速回到草木阁的流风,见到的不是什么安心养病的秋镜衣,而是梳着书生的发髻,右手执扇子,俨然一副偏偏少年郎模样的秋镜衣。
“这是?”
“我要出门。”
流风在一旁的脸色说不上来是好是坏,“突然就?”
秋镜衣神色坚定,点点头,“对。”
云流风挠挠头,“那……”
不等他说话,翩翩少年郎模样的秋镜衣便抬脚出门去了。
海川花街。
街上很热闹,两边的铺子全都人满为患,有卖胭脂的、卖丹青的、卖文房四宝的,只是有一家店前的生意却是冷清,门可罗雀。
大门的两侧分别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笼的颜色已不似新鲜的大红色,倒像是褪了色的仕女图,缭绕着一股子阴森。
上面有一块长方形的牌匾,通身漆黑,上面写着一个字“梦”。
秋镜衣踱着步子,慢慢走近这家神秘的店铺,流风心里也生出几分疑惑这店的气息似神非神,似妖非妖。
两扇棕黑的雕着古朴而神秘花纹的大门紧闭着,繁复而古老的纹理有着魔一般的吸引力,秋镜衣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流风以为秋镜衣被邪术迷了心智,急忙上前用手在她眼前使劲地挥了两下,“喂,小衣衣你没事吧?别吓我!”
秋镜衣把头转了过来,眼中一片清明,看着并不像是迷了心智的样子,流风这才放心。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家店的主人很有品味,门口装饰很不错。”为了让流风放心,她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只是……她感觉一到这里,心脏便狂跳不已,还能隐约闻到白莲的香气。
“你有闻到什么香味吗?”
“并无。”流风狗一般动了动鼻子,摇摇头。
秋镜衣十分认真的又嗅了嗅,肯定道,“是圣水白莲。”
流风讶异,“同你真身一般的圣水白莲?”
秋镜衣斜眼瞅了他一眼,没追究流风究竟是怎么知晓自己真身一事的,继续探究地朝里面看去。
被瞅了一眼,云流风才反应过来,以他现在的人设,自己应该装作并不知晓,谁料露馅了呢,怪只怪司空清大嘴巴。
“莫不是店主养了一池圣水白莲?”
秋镜衣摇头,“不对,不是一池,香味纯正,却飘渺淡雅,若是圣水白莲飞扬跋扈的性子,如果店主养了一池,莲香早就该飞上仙界了。”
流风对于秋镜衣描述圣水白莲的词语深表无语,却又十分赞同。
一万年前,他曾经跟圣女宫的掌门及三大护法,六大将女关系十分的微妙,有幸远远地观望了一眼那传闻中神乎其神的圣水白莲,大老远就被那清雅却妖娆的香气狠狠的震慑住了。
没等靠近,只是模糊地看见一团白色,便听见一个脆生生软绵绵的声音响起,正是一株还未修炼出仙身的圣水白莲。
“小丝!此等凡人胆敢一睹我的尊容,还不撵下去!!”
是以,流风对这类植物的第一印象并不大好。
不过虽然小丝碍于命令,不能再把流风带进圣女宫了,却还是时常去找他,扯扯《明帝和他的天妃那些不得不说的事》、《风流神仙爱上赤炎兽》等有趣的仙界流传的话折子。
但自从他在白玉床上与小狐狸精艾琏一起,看黄芪托人从人界新捎上来的《闺房秘事十八招》时,不小心瞥见门外黑着脸的小丝,两人还一起十分热情地招呼小丝也来看看后,流风就再也没有见过小丝了。
直到现在风流倜傥的流风上仙还不知小丝突然疏远自己的原因。
“小衣衣,你真的要进去吗?里面情况未知,更何况刚才的一切都未免太过蹊跷。”流风担忧地说道。
秋镜衣步速未变,依旧我行我素地向“梦”走去。心里情绪的波动越来越大,大到她已经不知如何去控制这突如其来的不平静。
她的扇子突然掉在了地上,右手成鹰爪状向自己的胸口抓去,狠狠地揪着,领口一圈的衣服都被扯出了裂痕。
秋镜衣不得不蹲在地上,以平复自己的呼吸。
流风脸色大变,按理说秋镜衣已经是云水了,应该没有什么能影响她如此呀?难道是……
顾不得多想便冲到秋镜衣身旁,紧紧地抱住了她颤抖的身躯。嘴里不断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秋镜衣心中有一股执念,一定要进去看看,那里一定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妄图挣脱流风的怀抱,固执地往“梦”爬去,此刻她的一张小脸,因为痛苦已经惨白的满头大汗,还不忘虚弱地说:“流风,带我,带我进去,求你了……”
流风看着她这副苦不堪言的模样,就像把自己的心脏剖开放在烈日下炙烤一般,自己何时对她沦陷到这种地步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用手轻抚她惨白却依然娇媚的脸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看见她在台上那无人能及的身姿,空灵出尘的气质时?
还是与自己一同蹲守屋顶时聪颖伶俐的样子?
亦或是她抱着辛夷木然出神,全然不知情爱之事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他亦不知。
话里真真假假,待到此刻猛然发觉之时,云流风才恍然大悟。
啊!自己动心了呀。
不成想,方才与司空传音时信誓旦旦的自己,转眼间,就被狠狠打脸了。
既然喜欢,就把她占为己有吧。心底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不行,以她如此自傲的性子,如果这样做,一定要折断了她的翅膀。
流风问自己:你,竟忍心吗?
看着秋镜衣痛苦,他无法无视,心一横,抱起她就大步朝“梦”走去。
“你在做什么?!”流风身形一震,加快了步伐,怀中却还是一空,那清幽的莲香,已经被司空抱进了自己的怀中,流风喉中一紧,“我……”
“回去再说。”司空已经抱着秋镜衣御风飞走了
流风双手定在空中,怀里心里,尽是虚无……
黑暗中,暗紫色的火焰一簇簇的跳动着,华丽的椅子上,一个男人斜倚着,只看得见那及地的一头长发,在黑暗中泛着妖媚的紫色,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中的白狐,性感的唇角勾起,醇厚磁性的声音响起。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