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最宠爱的孩子是昭阳公主,这是毫无争议的。但最他看重的皇子却一直是个谜团,皇上子嗣不丰,却一直没有立太子的念头,待几位皇子也是一视同仁。
朝臣倒是提了几次,但皇上每次都糊弄了过去,但好在皇上尚在壮年,春秋鼎盛,也就不着急。
五皇子璟宸入朝堂之后逐渐显露非凡的天资,反倒是三皇子屡落下风。
皇上的病倒毫无征兆,他身子一向好,这次却久病不愈,连朝政也无力处置,只得交给了五皇子。
华贵妃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人都消瘦了几圈,十足的贤妃做派。
玄凌睡得越来越差了,午夜时分,他挣扎着从梦魇中醒过来,嗓子干渴得冒烟,一旁的年世兰连忙端了热水过来,服侍他喝下。
旁人只以为玄凌着了风寒,但他眼下青黑一片,双手但凡用力就颤抖的厉害,每次咳嗽都连带着心口疼,面色苍白憔悴,与前几年判若两人,再也不见当初的英明神武。
年世兰轻轻抚着他的背,等他缓过这一阵,玄凌靠在床头,“世兰,这几日辛苦你了。”
年世兰不回他的话,又接过了身后宫女奉上来的汤药,“皇上把药喝了吧。”
玄凌不疑有他,接过温度刚刚好的汤药,一饮而尽,药味苦涩,他微微皱了皱眉。
年世兰接了他手上的药碗,才显露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皇上再睡一会儿吧?”
玄凌摇摇头,又是一阵头晕,“睡不着了,陪朕说说话吧。”
年世兰坐在榻上,示意宫女们都下去了,才温声道,“皇上想说什么?”
年世兰今日穿着一身嫣红色的齐腰襦裙,这是她当初在王府时最常穿的颜色,她容颜如昔,却沉静温和了许多,玄凌看着她,微微一叹,“世兰还是如从前一般年轻貌美。”
年世兰淡然道,“皇上正当壮年,怎么就回忆起往昔了?”
玄凌感受着自己身子的衰败,苦笑一声,“再不回忆,怕就没有机会了吧……到了如今,朕的身边只剩下你一个旧人了。”
“皇上糊涂了,欣贵人敬妃都是当初和臣妾一同入府的老人,惠妃也陪伴皇上多年。”
玄凌想说这怎么能一样,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
玄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金账被拽的皱成一团,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他急促地喘息了几瞬,却骤然呕出一口鲜血来,喷在了年世兰的衣裙上。
本就嫣红的衣裙沾染上了鲜血,红的发黑。
年世兰怔怔地看着裙上的血迹,皇上沙哑的嗓音响起,“苏培盛呢,苏培盛呢。”
年世兰恍若未闻,自顾自地道,“皇上要再睡一会儿吗?”
玄凌不是个傻子,因为病重而有些迟缓的脑子终于意识到了几分不对劲,“华贵妃!”
他语气发狠,“你做了什么?”
年世兰突然笑了,“皇上您怕死吗?”
她弯腰凑近玄凌,抓住了他无力的手,“臣妾不怕,臣妾陪您一起去死吧?”
玄凌想要挣脱,空阔的殿内只有他们二人,他的身子已经被掏空了,徒然的放弃了挣扎,“你要害朕?朕待你不薄。”
“是,是在臣妾有孕时端来的一碗红花,是十年如一日的欢宜香,是密谋着如何杀了臣妾的哥哥,是把臣妾当个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之中……皇上待臣妾,确实不薄。”
她一一细数着那些曾经折磨的她夜夜难眠的事情,有些好笑地看着玄凌惊恐的模样。
“皇上做了,却不敢承认吗?”
玄凌喉中腥甜,“这么多年,朕竟然没有发现……”
年世兰温柔地替他擦去唇角的血液,“皇上放心,臣妾会和您一起死的。”
她看着玄凌闭着眼不愿面对的模样,轻笑一声,“反正,所有爱着您的人都已经死了。”
玄凌脑海中浮现许许多多的场景,从少时到现在,柔则,宜修,世兰,甄嬛,尽数都模糊了,或美好的,或痛苦的……最后定格在陵容拉着他的手一同滚落的那一瞬,清晰的,刺痛的。
当初,他要是没有组织那场秋猎就好了……
最后一点余温散尽,年世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在摸到那处血印是顿了片刻,随后沉步走出了大殿。
“皇上……驾崩!”
恸哭声自养心殿开始,直到整个宫中,每一处都有人为他而哭。
这是因为他是皇上,而不是因为他是玄凌。
沉重的丧钟被撞响,久久未息,天下皆知,皇帝驾崩。
但是,于平民百姓而言,顶尖人物的变动还不如一颗稻谷的死亡能影响他们的生活。
年世兰精疲力尽地回了翊坤宫,穿上了素服,扑灭了那燃了几十年的欢宜香。
她厌恶这个味道,即便现在的欢宜香没有了麝香。
“出去吧,让本宫静静。”她对颂芝道。
随后,静坐良久,直到屋内欢宜香的味道散尽了,一尺白绫悬上房梁。
“臣女年世兰,参见殿下。”
那一日,她骑在马上,骄傲肆意,玄凌长身玉立,只打量她片刻,便折了扇子笑道,“本殿下与你哥哥情谊甚笃,不必如此客气。”
…………………………
这一年,皇上驾崩,华贵妃追随皇帝而去,根据皇上遗旨,五皇子璟宸继位,尊其母惠妃沈眉庄为太后。
余下的先帝嫔妃,皆尊为太妃,好好地养在宫内。
公主府内,陵容拥着怔怔的满禧,“哭出来,他是你的父皇,待你很好,娘亲离开后,华贵妃也很照顾你,你该哭。”
满禧的眼泪沾湿了陵容的衣襟,她轻轻叹一口气,这一场爱恨情仇,就埋葬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