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把她给我。”
祂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声音似是古潭中传来,幽冷而刺骨。
姑获鸟细腻光滑的皮肤上布满了蓝与红色的刺青,这两种颜色光怪陆离却又相得益彰,祂圣洁与魅惑共存,仙神的漠然与母性的温柔并肩。
这是任浔第一次感受到了未知的恐惧,眼前姑获鸟的压迫感近乎让他无法呼吸。
“你先穿好衣服,不然我报警了。”
“……”
出乎任浔意料,姑获鸟竟然真的将身上寥寥几片黑羽幻化成羽衣披在身上,威严端庄,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此时的麻雀早已经吓得晕了过去,在任浔的眼中,麻雀体内的女孩儿虚影正蜷缩一团,看样子是吓坏了。
“你好,我叫任浔,我怀里的猫头鹰叫麻雀,请问你有何贵干?”
但是姑获鸟不再理会任浔,而是轻轻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任浔怀中麻雀身体内的虚影勾出,一个人类女孩儿模样的魂魄完整地出现在眼前,而麻雀身上地黑羽印记回到了姑获鸟的身上。
“任浔!救我!”
麻雀的魂魄逐渐缩成一团被姑获鸟握在掌心,不得动弹。
“放了她!”、
任浔右手与刻刀融为一体,随时准备刺向姑获鸟。
“吾不会伤害她。”
姑获鸟看起来并不想和任浔发生冲突,祂在那柄刻刀中看到了死亡,看到了仙神的覆灭。
“她很有天赋,将会得到吾之传承。”
“真……真的吗?那我可以化形吗?”
在掌中的麻雀魂魄克服了对姑获鸟强烈的恐惧,怯生生地问道,化形是她毕生的追求,而且不是为何,她在姑获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柔,就像人类母亲吹着摇篮曲一般,可她明明只是一只鸟,为什么会有人类的感受?
“你就这么喜欢养别人家的小孩儿吗?看你胸大屁股圆的,不像是生不出的样子。”
任浔的这番话戳到了姑获鸟的痛处,传说中姑获鸟时常会盗取别人的小孩当自己的孩子养,这是自祂诞生起就存在的怪癖,已经刻入了祂的灵魂。
因此每隔一段时间祂都会降下黑羽,而被黑羽选中的生物将会勾走魂魄化为一枚鸟蛋,待其破壳之后只知道姑获鸟是它的母亲,其余记忆的都化作一地的碎壳随风而去。
即使是这样,姑获鸟依旧没有生气,就像总是对孩子放纵忍让的溺爱母亲一样,不紧不慢地回道:
“半仙,你应该是知道的,吾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姑获鸟诚恳的话语并没有打动任浔,反而让麻雀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你说的是真的?我不会死吗?”
“傻孩子,吾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孩子呢?关心爱护都来不及呢!”
刚才对任浔冷若冰霜的姑获鸟居然露出了这么温柔的神态,变脸也太快了吧!
“嗯……我听任浔的。”
麻雀将选择权交给了任浔,她是走是留都在任浔的一念之间。
姑获鸟看向眼前的半仙,祂很疑惑为什么一只鸟会对一个半仙如此信任,竟然将自己的未来都交给一个外人。
而此时的任浔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任浔先是眼神示意姑获鸟,而祂立即心领神会。
“好了,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半仙你想说什么?”
“她接受传承的代价是什么?”
任浔清楚,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姑获鸟是至高无上的仙神,不是什么慈善家。
“她必须舍去过往的一切,包括肉身与记忆。”
任浔知道睚眦的信息有误,看来无论是被炼化为分身还是作为弟子传承衣钵都无法保留记忆。
“那你能确保麻雀的安全吗?”
姑获鸟意识到任浔其实已经同意了,祂看得出来这个半仙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只猫头鹰。
“不能,化形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需要你的承诺”
这是任浔的底线,麻雀必须要平安地活着。
“你应该知道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不可能有绝对的安全,她化形和你成仙一样,都需要经历九死一生。”
姑获鸟觉得任浔是在无理取闹,世上没人可以确保成仙,即使是真龙也不行!
“我需要一个保证,不然你带不走麻雀。”
任浔不像是在开玩笑,姑获鸟此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吾只能尽力而为。”
“这就够了。”
姑获鸟和任浔已经达成了一致,丝毫没有考虑过麻雀的想法和感受。
“你为什么对我的态度这么好?”
任浔很奇怪,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半仙,祂没有理由忌惮自己。
“那把刀……”
“哦,这个啊?”
任浔摆弄着手中猩红的刻刀,他很难想象传说中的神兽居然会害怕这样一把小刀。
“放心,你不伤害麻雀,我保证不会捅你。”
任浔笑眯眯地说着,这是对仙神赤裸裸的威胁。
“……”
“吾名精卫,以后……”
“没有以后,我们不会再见的。”
没等精卫说完话,任浔就插了一嘴,以后自己就是凡人了,与这些仙神鬼怪再也不是一路人。
“那你要和这个小家伙做最后的道别吗?”
“不必。”
接着没等精卫反应过来,任浔就已经戴上季念予送给自己的红色手环。
一切都消失了,身着黑色羽衣的精卫,巨大的月球,蜷缩着的小女孩儿……
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大街上空空荡荡,金黄的满月在城市的霓虹灯下依旧显得相形见绌。
“uwuwu……”
任浔拿出怀中的领鸺鹠,此时它的眼眸里再也没了之前的灵性,它只是侧着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类,至少它没有从眼前的人类中感受到一丝危险。
“你不再是麻雀了,自然才是你的归宿。”
任浔捧着这只领鸺鹠说着,也不在乎它能否听懂。接着任浔轻轻一抛,这只领鸺鹠随风而起,飞向天空。
它在任浔上面盘旋了一会儿,然后没有丝毫留恋地向着远方飞去。
“我就说领鸺鹠是种蠢鸟,即使是从小养大的,到了反生期自然就会野化归林,这才是正常的……”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任浔此刻的脸上半哭半笑,状若癫狂。他终于摆脱了自重生以来一切的异常,什么半仙、什么渡劫、什么睚眦、什么天罚……
一切终于重回正轨!
而此时看见任浔突然的消失,原先情绪还算稳定的麻雀突然慌了神。
“任浔呢?任浔你去哪儿了?!”
“别慌,我的孩子,任浔把你交给了我,从今天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
精卫安慰着麻雀,麻雀不相信任浔会不辞而别,一定是这个可恶的坏女人搞的鬼。
“孩子,你真想见任浔?”
精卫意味深长地话语并没有让麻雀退缩,当然她也并不擅长他人的话外之音,并没有与正常人相处经验的她在人际方面略显笨拙。
“对!我就想见任浔!他一定是忘记和我打招呼了!”
“好,你看任浔就在前面。”
麻雀随着精卫的目光看见远处的任浔正在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由于麻雀是魂魄形态,所以很快就追上了任浔。
“任浔,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啊?”
“……”
任浔看不到,也听不见,戴着红色手环的他只是一个凡人。
“任浔,我不想化形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
“任浔,你回头看看我啊!我是麻雀!”
“……”
“任浔!你说句话啊!”
这时麻雀注意到了任浔左手腕处的手环,这才明白此时的任浔只是个凡人,他听不见自己的哭喊。
“他把你抛弃了,孩子,你只剩下我了。”
精卫适时的补刀更让麻雀破防了,她低声抽泣着,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
“任浔……呜呜,你不是说无论如何都支持我的决定吗?……我不想化形了!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听到我说话的人类!……呜呜……为什么?你是我的唯一,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人!”
麻雀哭的肝肠寸断,在一旁的精卫都不好意思煽风点火了,早知道就不让她见任浔了。
“孩子,等你化形了,他就会回头了,到时候可以当着任浔的面质问他,甚至可以狠狠揍他一顿。”
“真的?”
麻雀半信半疑,她怀疑即使自己化形了都打不过任浔,不过她现在也意识到自己只有化形这一条路可走了。
麻雀望着任浔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下定了某种决心。
“或许那个半仙比吾更想让她离开……”
精卫后知后觉,祂感觉任浔像是丢掉什么包袱似的。
“即使我没有答应保证麻雀的安全,任浔也一定会把她交给我。那个半仙从来都不在乎我那可怜孩子的死活,那他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关心麻雀呢?他这是在演给谁看呢?”
没人能解答精卫的疑惑,在祂看来任浔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既不像人也不是仙。
半仙本是形容还差半步便可成仙,可是任浔,他是真正的半仙——一半人,一半仙。
“入凡?哼,天生的仙神,怎么可能入凡?”
精卫最终带着失魂落魄的麻雀离去了,而任浔骑着自行车的背影却永恒地烙印在麻雀的灵魂之中。
“任浔,你真的,听不见我的呼喊吗?”
……
此时的任浔正好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来自季念予的。
“任浔,中秋快乐!明天我们又能见面了,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季念予,中秋快乐!我也很想见到你。”
任浔收起自己的诺基亚,加速朝着家的方向行去——中秋团圆饭可不能迟到。
“八月十五是个团圆的日子,不适合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