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相谋反失败后,他用来私铸兵器的地下赌坊也随之被官兵查抄,陆岳身为地下赌坊明面上的主人,自然也难逃一死。
张国相虽然表面上鱼死网破,私下里还是留着后手,他深知容泽对他的防范由来已久,所以只能尽量的留下容泽不太能知晓的人手。
阿远便是其中之一。
在众人的眼里,他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下人,甚至都算不上是地下赌坊里的人,阿远只是为赌坊倒卖玉牌的瞎子的儿子,是一个长得好看又有些机灵讨喜的小子,平日里为他父亲的生意给客人做赌坊的引荐人,光看身份就很平平无奇。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和陆岳的关系,也鲜少有人知晓,他还有另一个叫陆微生的名字。
顾晚歌前世奉容泽的命令,去郯州城调查当地最大的商贾领头陆微生时,调查结果也是两人并无关系。
陆岳和陆微生这两位亲兄弟,长相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
陆岳长相普通,身形瘦弱,说话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与他赌坊老板的身份颇为反差;而陆微生,模样俊俏,肩宽腰窄,身高也要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的差距来,能说会道,看着就是个机灵讨喜的人物。
这两个人从长相到性格,都完全看不出来是亲兄弟。
顾晚歌之所以能够知道阿远的身份不一般,就是因为,这个人如今完好无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前世见过陆微生,只是那时候的陆微生因为毁容长年戴着面具,是一个说话做事都喜怒无常,透着阴鸷狠辣的人物,与她现在所见到的阿远截然不同。
听到他说自己是陆微生,顾晚歌有些兴趣的挑了挑眉头。
“顾二公子,接下的事情……”陆微生看了眼沈溪,道,“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谈。”
沈溪下意识地去看顾晚歌,男孩对他点了点头,他于是明白自己此刻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只能有些失落的点头,轻声道∶“那你小心一点。”
他说着,警告的看了陆微生一眼,听话的离开了房间。
身后的门关上,陆微生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远,这才露出笑容,殷勤的上前为顾晚歌倒水。
“顾二公子一路辛苦了,老实说,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少年拍马屁拍的无比顺口,“果然!顾二公子人中豪杰,当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
他道∶“二公子对殿下这一路关照的恩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也知晓,顾二公子,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你们?”顾晚歌问,“你们是谁?”
陆微生明白这是男孩的试探,因此用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出一个‘张’字来。
顾晚歌扫了眼桌面上的字,抬眸道∶“证据。”
陆微生把水渍擦净,闻言顿了下,失策的摇头∶“没有。”
“没有证据,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如今情况特殊,我们不能留下丝毫的异常,证明身份的东西,我不能留在身边。”陆微生解释的说,“顾二公子,你既然知道我同陆岳兄长的关系,那么也应该知道,容泽杀了我的哥哥和干爹,我同他之间有些血海深仇,不可能会是三殿下的敌人。”
“这种事情谁能确定?”顾晚歌看起来并不相信,“你跟陆岳的关系无人证明,谁知道是真是假,而且,就你跟你那干爹的关系,他死了你应当高兴才是,血海深仇,听起来并不怎么有说服力。”
“我跟兄长的关系的确不好,”陆微生并不意外男孩的质问,“我跟兄长,是异母同父的亲兄弟,他一直都不喜欢我……至少在他死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他从来都不承认我这个弟弟,也不允许我接触赌坊的生意,我一直以为,他厌恶我、看不起我。”
“可是最后,赌坊的人里,却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们全都死了,只剩下我这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苟且偷生,连他们的尸体都不能见到。”陆微生看着顾晚歌,眸中浮起恨意,“那些人都是我的家人,他们的仇,我必须要报!”
顾晚歌同他对视,神色毫不动容。
“我不信你。”她道,“陆微生,离开这里,换个更能说服我的人来谈。”
陆微生不解的看着面前的男孩∶“为什么?”
“因为你很愚蠢。”顾晚歌起身,并不打算同他多说,“如果你们想要跟我来谈合作,那就再找个更聪明的人来。”
陆微生不明白顾晚歌为什么会突然变脸,他起身拦到男孩的身前∶“对不起,但是,为什么?”
“查抄你们赌坊的人,是此次护送容奕来吕城的将军曹北山,处决掉你哥哥的人,是我爹的手下。”顾晚歌看着变了脸色的陆微生,微笑的道,“你不知道吧?那我来告诉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也是你的仇人。”
“你知道为什么派你来的人没有告诉你这些吗?因为你太感情用事了。”顾晚歌道,“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愚蠢吗?因为你在大事面前谈感情,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而又可笑的行径。”
“你以为你的兄长真的没办法逃脱吗?”顾晚歌向前,将少年逼得节节后退,“他死,是因为他忠于张正竹,张正竹需要留后手,所以为了遮掩你们的行踪,他非死不可。陆微生,你懂我的意思了吗?你的兄长,并非非死不可,他的死,以及赌坊里的牺牲,都是由他自己来决定的。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
“因为那也是你兄长的决定。”
顾晚歌道∶“他唯独留下你活着,这个决定无论是否有私心,都代表着,你对张国相残留的人来说,是有活下去的价值的。”
“……”陆微生后退的步子一停,他眉头微微皱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不要被仇恨蒙蔽了思想。”顾晚歌道,“你的兄长是觉得你比其他人更有活下去的价值,所以才让你活下来的,你并不是临阵脱逃、苟且偷生,因为你活下来这件事情,本身便不是由你自己来决定的。”
“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你的兄长失望,让那些惨死的人白白牺牲,那么,你最应该做的不是报仇,”顾晚歌看着陆微生微愣的神色,认真的说,“而是秉持他们的遗志,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我应该做的事情……”少年有些迷茫,“我该怎么做?”
“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顾晚歌道,“只有先活下去,你才能知道你要去做什么。”
陆微生听出男孩话里有话∶“顾二公子,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吕城很危险,他们留你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独自出现在明面上,无异于是在让你送死。”顾晚歌提点他道,“你好好想一想,合作这种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会交给你一个人来做?而我又是谁,建宁王的儿子出现在吕城,你知道我的身边有多少眼线吗?一旦你被发现异常,你觉得,身边无人的你,能全身而退吗?陆微生,你真是蠢到家了!”
“……”
陆微生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这一刻,他只觉得如坠冰窟。
“你的意思是,他们并不是因为信任我,所以才让我来找你的,只是因为我如今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价值不大、所以可以随时被舍弃掉的弃子,对吗?”陆微生感觉浑身发冷。
顾晚歌抬手安慰性的拍了拍他∶“在你还没有足够强的时候,不要相信任何人,否则,被牺牲的命运根本由不得你拒绝。离开吕城吧,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她说完,便越过少年,开门离开。
“顾二公子!”
男孩并没有停步,陆微生见状,顿了下,在男孩的身后认真道∶“谢谢你。”
男孩依旧没有回头。
“……”
顾晚歌一出来,在外面等的沈溪就立刻跟了上去,眼见男孩要走出医馆,他忍不住的问∶“我们还能再见吗?”
顾晚歌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很快。”
上次他说很快的时候,沈溪想,还是两年前。
这次又是多久呢?
“……”
男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沈溪抿了抿唇角,转身回了医馆。
夕阳光铺洒在前进的道路上,光芒看起来无比暖和,顾晚歌唇角忍不住的轻弯。
出趟门挖了两个墙角,感觉吕城的空气都顿时好了不少。
……
与顾晚歌的惬意不同,太守府如今已经炸开锅了。
因为,顾晚歌不见了!
原本容奕是想要跟顾晚歌一起吃午饭的,结果梭梭帮他喊人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她担心的连忙回去告诉容奕,容奕听到后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毕竟顾晚歌总是喜欢乱跑,而且大白天睡觉还总是不会安分的呆在屋里睡。
容奕以为顾晚歌又是去其他地方耍了,因此并没有在意,只是让人帮顾晚歌留饭。
结果这一留就到了晚上。
眼见外面天色都暗了下去,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顾晚歌却还是没有出现,容奕终于意识到不对的去找曹北山。
曹北山近日都没能好好的睡上一觉,因此这一休息,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下午,安太守等曹北山一醒,便来同他说剩余官兵进城的事情,曹北山便简单的拾掇了下自己,还算体面的同安太守去接剩下的队伍。
魏行之来的时候还带着没有处理的山匪,这么多的人自然不能都住在太守府,因此就把山匪先暂收牢狱,疲惫的士兵则由一个小将领带着先去城中的驿馆休整。
魏行之跟着将军和安太守进府,刚坐下连口茶水都没喝进嘴里,就听到容奕跑来焦急的告诉他们顾晚歌不见了。
“……”
一开始曹北山以为是顾晚歌贪玩乱跑,结果府内的下人发现来报,说府里的后门被人给打开了,他隐隐意识到不对,就在这关头,又突然发现自己留下的士兵里少了一个人,曹北山当即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眼见这些人都火急火燎的去找一个书童,安鸿看着他们个个都无比紧张的模样,原本似信非信的态度也变成了肯定∶还真让夫人给说对了,那个小孩儿还真不是一个普通书童。
一想到建宁王的儿子会出现在吕城,安鸿就觉得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岌岌可危,他额头忍不住的往外冒冷汗,正擦着汗,又想到那个尊贵的小公子如今还失踪了,现下生死不明,若是建宁王儿子的尸体在吕城被发现……安鸿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脖子都有些凉飕飕的。
他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叫上府内所有的下人,亲自带人出去帮忙寻找。
“……”
“将军,在这里!”
魏行之的声音从前方的巷子里传来,曹北山立刻赶过去,就看到魏行之抱着衣衫带血的顾晚歌,焦急的朝着他走来。
“哪里受了伤?”曹北山眉头紧皱,“怎么会留这么多的血?”
“将军莫要担心,我刚刚粗略的看了两眼,似乎并不是小公子的血。”他说着,有些神色复杂的看向身后的巷子,“将军,那个失踪的人找到了。”
“他死了!”
“……”
“啊啊啊——”从巷子另一边急急忙忙赶来的太守,因为没看路,一脸踩到了死人的身上,他感觉脚下触感不对,有些疑惑的低头一瞧,当即被吓得尖叫一声,白眼一翻,当场晕倒。
“……”
魏行之抱着顾晚歌急急的往太守府里赶,刚踏进太守府的大门,他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随即猛烈的咳嗽起来。
魏行之当即脚步一停,看着怀里缓缓睁眼的男孩,他担心的道∶“小公子,你没事吧?”
怀里的男孩脸色突然一白,随即身子发颤的开始挣扎,一副受到很大惊吓的模样∶“别杀我!别杀我!!”
林大夫拿着药箱赶来,他想要看一下顾晚歌有没有事,伸过去的手却被受到惊吓的男孩给胡乱拍开∶“不要!不要过来!”
男孩挣扎的过于激烈,魏行之没有办法,只能把人给放下来,结果男孩刚落地,就一个腿软的摔倒在地,他想要伸手去扶,却被男孩激动的拍开,只能无奈地退后。
“小公子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现在很怕见人,我们先退开一些,别离他太近,让他放松下来再说。”
林大夫对曹北山道,曹北山眉头紧皱,抬手示意周围的人离远一些。
“林大夫,你快看看我们老爷吧!他晕过去了!”
太守府的下人们气喘吁吁的把安鸿抬进府里,然后求林大夫去瞧瞧他们老爷的情况。
林大夫没法,只能先去瞧安太守。
“顾晚歌!”
人群外响起男孩紧张的声音,顾晚歌害怕的神色一顿,随即就被男孩紧紧的抱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