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歌……”
耳边响起男孩低低的轻喃,顾晚歌闭着眼睛,随意的应了一声。
“你会想家吗?”
“不会。”
“……我才不信呢……”容奕低声道,“你一定是在哄我。”
“爱信不信。”
顾晚歌脖子靠着身后硬硬的车座,被硌的很不舒服,她烦躁的坐直身子,在空空如也的马车内扫视了一圈,然后落到了身旁的人身上。
容奕被她审视的目光打量的冷飕飕的,当即就警惕的抱住了自己:“你要干嘛?”
顾晚歌微微一笑,不容拒绝的掰开了容奕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斗篷团起来往男孩的肩膀上一垫,挑了个软和的位置,舒舒服服的靠着。
容奕:“……”娇气包!
就这还敢来找他,这家伙知道流放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也是!只要到了安全的地方,曹北山一定会偷偷的将顾晚歌隐蔽的送回京都,他最多等上两天,就一定会被人安全的送回到家中。
……这样一想,好像也真的没必要想家,反正他很快就会回去了。
吕城地方偏僻,又路途遥远,一路上还不知会有多少危险,顾晚歌能来跟他送别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不能再那么自私和贪心,还肖想着他能一直陪着自己。
回去也好。
容奕眸光轻垂,红色的衣角贴在他素白的衣角上,他有些出神的看着那抹鲜艳的颜色。
顾晚歌本来就是一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人,他如今愿意为了义气而不顾一切的来送别自己,说到底也不过只是小孩子心性,一时冲动罢了!若是他当真陪着自己去了吕城,这一路上的危险与磨难,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与其到了那时因为怨怼而反目成仇,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对彼此还留着美好回忆的时候分别。
“这样……也好……”
男孩微不可闻的声音隐约的在耳边响起,顾晚歌眉头微微皱起:“大半夜的不要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很吓人的好不好!”
容奕:“……”
他忍不住的想笑,唇角还未扬起,眼泪却已经率先落了下来。
容奕怕眼泪滴到顾晚歌的脸上,到时候他又要生气,连忙抬手擦干净,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
灯火微暗的殿内,太医和宫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门轻合上,顾宁城看着靠在床边脸色苍白的容泽,无比复杂的叹了口气出来:“陛下,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不要过于忧思。”
容泽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便先痛苦的咳了一阵,他咳声微止,连笑容都夹杂着万分苦涩:“身处在这个位置,如何能不忧虑?天下万民,朝堂官员,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与他们的以后息息相关,这让我如何能不忧思?”
“阿城,我不知道我算不算的上是一个好皇帝,但我知道,我做不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了。”容泽眼圈微红,他神色黯然的道,“我曾无数次的想过,即便他们谋反的证据确凿,但到底还是我的亲人,我放他们一马又有何妨?在无数个深夜里,我在这个问题的煎熬之中夜不能寐,我在想,我能不能找到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是我想不到……我想不到啊阿城!”容泽痛苦的道,“我不光是他们的亲人,我还是一个皇帝,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一个国家的未来,我怎能自私?我怎能冒险?我怎能做到两全其美?”
“我做不到!”他苦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血有肉有感情,被背叛的时候,我也会痛、会愤怒、会难过!阿城,我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几十年,下令处死他们的时候,你觉得,会有人比我更心痛、更难过吗?”
顾宁城心内酸涩,五味杂陈的看着面前掩面擦干眼泪的容泽。
男儿有泪不轻弹,哪怕重伤到奄奄一息的时候,顾宁城也未曾见过自己的这位挚友留过哪怕一滴的眼泪,在他的眼中,容泽冷静、睿智,是个强大且有才能,不可多得的人才。无论在怎样的逆境中,只要还要一丝希望,容泽便永远不会露出挫败的神情,他本来也曾以为他永远不会有为难的时候。
可现在,这个排除万难、历经生死当上皇帝的人,此刻却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了煎熬而懊悔的神色。
顾宁城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安慰他,或者说,他对他还心存愧疚——为自己的隐瞒和不信任所惭愧。
这股愧疚令他难以张口,无法再像曾经那样当一个被信任的挚友去问心无愧的安慰,他觉得自己不配!不配被容泽如此信任!
容泽如此信任他,甚至在他的面前毫无保留的展现出自己的脆弱与难过,他却怀疑他,还觉得他变了!……其实真正变了的,分明是自己才对!
顾宁城愧疚的甚至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看到容泽信任的目光,便会忍不住的将所有的隐瞒全盘托出。
肩膀被轻拍了一下,顾宁城抬头,就看到容泽抱歉的眸色:“是我的错,你本就为家中之事烦心,如今还要替我忧心,我真是咳咳咳——”
话未完,人便再次痛苦的咳嗽起来,顾宁城连忙起身要去给他倒水,被容泽伸手给拦住了。
“我没事。”容泽摇头,“人一旦做出选择,便要承受代价。”
他苦笑着说:“……也许,这便是我的报应。”
容泽摇了摇头,一脸疲惫的放开了顾宁城的手,虚弱的道:“阿城,时候不早了,今日能与你说出这些心里话,对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安慰。如今还是正事要紧,你不要担心我,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万万不能被这些私事所影响,好好休息去吧,明日还有更多的事情去做。”
顾宁城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变成了一个坚定的“是”字,他恭敬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
关门的轻响传到耳边,容泽脸上的虚弱与难过也随之尽数散去,他冷漠的盯着合上的殿门,许久才将目光移开。
“陛下!”
殿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黑衣蒙面的暗卫,隔着殿内的屏风,恭敬的向床上俊朗而冷漠的帝王行礼。
容泽对暗卫的出现表现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漫不经心的听着屏风后的暗卫向自己汇报今日所调查到的消息。
“呵——,我早说过那个顾家二郎不是个安分的人物。”容泽冷笑道,“没想到,曹北山跟顾宁城私下里的关系居然如此亲密,都发现顾二郎私见容奕了,居然还一路瞒着,替他遮掩。”
“不过,这也并非是件坏事。”容泽道,“告诉我们的眼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就算发现了此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不知道就好。眼下我正是需要建宁王的时候,不适合跟他发生隔阂,既然他想要隐瞒,我就看看他能隐瞒到什么程度。”
不知想到了什么,男子冷漠的神色微缓,渐渐的浮起笑意:“不知道,在阿城的心里,是自己一直坚守的道义重要,还是亲情更为重要。”
“你说,哪个才会是能让他一击毙命的软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