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燃烧的大火映入眼帘,少女身着大红的嫁衣,头发散乱的披在身后,她神色冷漠而空洞,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缓步的越过地上的死尸。
沾满鲜血的手用力的扯下头上的金冠,她低头看着手中华贵的发冠,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的将之掷到地下。
冠上的珍珠被大力摔落下来,在女子鲜红的衣角边跳动,她抬眼看着面前满目的火光,不再停留的离去。
……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苏烟烟便知晓爹娘并不喜欢自己。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个女孩儿,而他们想要的是个男孩儿。
苏烟烟不明白这有什么差别,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难道不都是他们自己的亲生骨肉吗?
在生下她后,她的娘亲在好几年内都再无所出,也因此,娘亲被奶奶整日的欺压和谩骂,周围的乡坊邻居也因为此事而嘲笑他们。
每当爹爹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后就会发泄到娘亲的身上,他骂娘亲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骂她是个废物,总是给他生赔钱货……,他骂的越来越狠,越来越难听,几乎可以说是不堪入耳。
苏烟烟那时年龄还很小,并不懂得爹爹在骂什么,她只知道爹要打娘,她不许爹爹打自己的娘亲,所以每次都会冲出去保护自己的娘亲。
可是她的力气太弱小了,不仅不能保护娘亲,反而自己也会挨上一顿打骂。
娘亲总是以泪洗面,苏烟烟安慰娘亲不要哭时,娘亲总是会冷漠的将她推出门外。
跟她同村的多多也总是挨爹娘的打骂,她们总是会看到对方鼻青脸肿的模样,渐渐的,同病相怜的她们便成为了好友。
与她不同,多多家里有两个姐姐,多多娘亲生第三胎的时候,是一对龙凤胎,就是多多和她的弟弟小宝。
多多的两个姐姐还未及笄时便被卖给了有钱人家做童养媳,多多因为长得不是很漂亮,所以没有遇到合适的买家,便被留在了家里,多多的爹便给多多起了个名字叫多多。
多多的家里人都不喜欢多多,家里随便一个人都能欺负她,她吃的甚至还没有家里的狗吃的好。因为多多的奶奶说,狗吃饱了可以看门,而多多只是个赔钱货,吃的太好也不过是浪费他们家的粮食罢了。
“等我以后嫁了人就好了。”多多认真的说,“等我以后有了一个有钱的丈夫,他们自然不会再这样对我的,要是我以后能替我的婆家生好几个儿子,村里所有的人都不会再嘲笑我了!我以后一定要第一胎就生一个儿子,绝对不会像我娘那样没用,生了三次才生出一个儿子来呢!”
苏烟烟不喜欢多多所说的这番话。
她不理解,明明她们自己便是女子,为什么却要因为生出来的是个女孩儿而心生嫌弃呢?
“我以后不管是生男孩还是女孩,都会好好的对待他们,绝对不会像村子里的人那样,因为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不能因为这个就对女孩儿不好。”
多多对苏烟烟的这句话深感震惊,她不理解的看着天真的苏烟烟,同情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的也太好了!生不出来儿子,你以后一定不可能过上好日子的!”
“凭什么?就因为我们是女孩儿吗?”
“对啊!”多多点头,“生出来儿子,我们就不是赔钱货!”
才不是这样呢!!
苏烟烟心里不高兴的想着,面上却没有说话。
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向自己的爹娘证明自己,就算她是个女子,也能比男子有用,绝不会成为一个‘赔钱货’。
所以她事事要强,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特别是在她的弟弟出生之后,苏烟烟便更加努力的要证明自己。
她生了一副好相貌,也很聪明伶俐,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家中事务,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挑不出一丝的错来。
反观她的弟弟,性子懦弱,脑袋又笨,家里人从来都不舍得让他干活,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紧着他,爹爹甚至借钱来供弟弟读书认字,可惜,弟弟是个不成才的,钱花了不少,却连一首诗都背不下来。
苏烟烟仅看了一遍就会了,当她得意的在爹娘的面前背出诗来的时候,爹娘却责怪她不务正事,不去干活儿反倒在这里卖弄自己。
娘亲还骂她是个不安分的骚货,要赶紧把她找个人家给嫁了,免得在家里碍眼。
苏烟烟很伤心。
在弟弟没有出生前,娘亲是家里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可是弟弟一出现,娘亲瞬间便也同家里其他人一样,也当她是个碍眼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烟烟并没有放弃证明自己,所以她决定另辟道路去谋生,她的手很巧,绣出来的花村子里没有一个人是不称赞的,所以她决定要发挥自己的这项本领,只要她挣到很多很多的钱,帮助家中把债给还清,那么家里的人对比让他们负债累累的弟弟,肯定会觉得她更有用。
苏烟烟毛遂自荐,成功的被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给看上,去他们府上做了丫鬟。
夫人对待下人很好,她很欣赏年纪轻轻却很有本事的苏烟烟,所以对她格外的关照,知晓苏烟烟是为家中还债才小小年纪就出来做事之后,更加的同情她,一有机会便给苏烟烟赏钱。
苏烟烟对夫人很是感激,而她也因为替家里还清了债务而受到爹娘的赞扬,但是村里的人却觉得她的钱来头不正,特别是他们隔壁的小虎娘,她原本是想要讨苏烟烟做自家媳妇儿的,但苏烟烟太有本事了,又拒绝了他们家的求亲,小虎娘从此之后便撕破了脸皮,总是在村子里传苏烟烟的坏话,说苏烟烟不过是做个丫鬟,怎么可能挣到那么多的钱,说她的钱是因为勾搭上了大户人家的老爷,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赏钱。
苏烟烟气不过想要同她对峙,却被自家爹娘以息事宁人的理由给劝回了家中。
娘亲甚至对苏烟烟说,如果那位大户人家的老爷能看上苏烟烟,把她纳为小妾,那简直是苏烟烟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还说传她跟老爷的事情,不是败坏名声而是一件好事,若是能让那位大户人家的老爷因为此事而注意到苏烟烟,真把她纳入房中,那他们家可就要从此吃穿不愁了!
苏烟烟毫不犹豫的就反驳了娘亲的话,她忍不下来这口气,非要跟小虎娘对峙清楚,让她还自己的清白。
她的不依不饶令一家之主的父亲很是厌烦,他发怒的一巴掌将苏烟烟打懵到了地上。
娘亲安慰她的说:“你以后做活儿的时候,放机灵一点儿,娘把你生得这么漂亮,就是想让你为我们家光宗耀祖,若是能为那位老爷一举得男,从此以后你还怕会有苦日子过?”
爹说:“你不要不知好歹!人家老爷若是能瞧的上你那是天大的好事,你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哪家的姑娘像你似的天天在外头抛头露面,简直是不知羞耻!”
弟弟说:“爹娘都说了,你挣回来的钱都是我的,都是为了我以后娶一个好媳妇儿用的!要是你能做那个老头儿的小妾,我从此以后便再不用读那些该死的书了!反正你以后也是要嫁到外头去的,嫁谁不是嫁?这么气愤做什么!当婊子还立牌坊吗?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骚货,你装什么清高!”
苏烟烟没想到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居然如此不堪,她伤心不已,却强忍着眼泪,很有骨气的要同他们断绝关系,她把自己所挣的钱通通甩给了他们,连包袱都没有收拾,磕了三个响头,便十分硬气的离开了家门。
苏烟烟回到了夫人那里,见到夫人的那一刻,她所有的伤心和委屈都不由自主的爆发出来,她跪倒在夫人的身侧大哭,怎么都止不住泪水。
苏烟烟觉得夫人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够理解她的人,可是她的委屈还没诉说出口,夫人便冷漠的让下人把她给捆起来,还说她手脚不干净,自己对她那样好,苏烟烟居然还偷自己的镯子。
苏烟烟没有偷过夫人的镯子,自然出声辩解,没想到素来温柔的夫人居然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要当众杖责她,还要将她押送到官府。
苏烟烟打死都不承认自己偷了夫人的镯子,她大声的向夫人申冤,然而夫人却只是神色冷漠且厌恶的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无比恶心的脏东西。
最终,夫人还是没有将她押送官府,只是让人把被打的半死不活的苏烟烟丢出府外,顺带把那只被她偷得镯子扔到了她的身上。
镯子落到地面,四分五裂。
盯着她被扔出来的婆子狠狠的对着苏烟烟呸了一口唾沫,骂了句:“小贱人,就凭你还敢肖想老爷,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一个卑贱的农女,居然也想要野鸡变成凤凰吗?呸!做梦!”
婆子冷哼着进了府中,苏烟烟奄奄一息,凭着自己最后一丝意识握住了那只碎裂的镯子。
碎裂的棱角划破了她的手掌,她只觉得无比可笑。
这个镯子,分明是夫人自己赏给她的,没想到如今却用来污蔑她。
原来,夫人也同其他人一样,只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轻易的否定了她所做的一切。
苏烟烟心死如灰,在疼痛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她隐隐约约之中,听到了爹娘的声音。
耳边很乱,她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又冷又热,一会儿像被泡在冰水里,一会儿像被架在火上烤,她又疼又难受,嘴里只喊着娘亲。
温柔的手轻抚她的额头,苏烟烟听到了娘亲在噪杂的人声里温柔的轻哄,抚慰着她缓缓的睡去。
苏烟烟在美梦与噩梦的交织中苏醒,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心里骤然浮起一抹暖意:没想到她说出那样任性的话来,爹爹和娘亲还是把她救了回去!以后,她一定会好好的……
冰冷的雨水落到脸上,苏烟烟从美梦中醒来,坠入了现实的噩梦之中。
她迷迷糊糊的看到,自己躺在棺材里,而棺材的盖子正在缓缓的合上,冰冷的雨水被风从缝隙间拍到苏烟烟的脸上,她在彻底被隔绝的黑暗里,听到了外面的人正谈论着自己。
他们说苏烟烟的爹娘是畜生,为了几十两银子居然不惜将自己重伤发热的女儿卖给别人配冥婚,连花钱救治一下都不要,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他们一边为苏烟烟的美貌而扼腕叹息,一边又肆无忌惮的嘲讽着她不安分,假清高,一个女子非那么要强做什么,安安分分的不好吗?还笑言说自己若是以后也有这么一个忤逆自己的女儿,说不定还要比苏烟烟的爹娘更畜生。
他们在外面哈哈大笑。
苏烟烟在棺材里也觉得很好笑,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好笑,真的真的很好笑!
恨意在她的胸腔内翻涌,她怨气冲天,只觉得自己就算死也要化作怨鬼去报复回来。
但是人死后真的能化成怨鬼复仇吗?
她为什么要寄希望于死后?如果是人的时候都没有办法报复,那死了之后又怎么可能成功?
棺材盖子并没有钉上,趁着那些人去吃饭的功夫,苏烟烟用尽力气推开了棺材盖,从棺材里面爬了出来,为了防止被发现,她还把棺材盖子重新合上。
棺材的周围贴着满满的符咒,苏烟烟身上大红的嫁衣上也全是符纸,周身是一个灵堂的模样,在她所躺的棺材旁边,还有另一个棺材,应该就是她冥婚的对象,也是这户富人家早早夭折的爱子。
苏烟烟本来想要就此偷偷离开的,可是她看着自己满身的符纸,想起那个从来都不曾看得起她的夫人,想起自己那畜生一般的爹娘,想到这为了爱子甚至不惜以活人配冥婚的富人,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离去。
他们这些可恶的人,都是一丘之貉,都应该付出代价!
为了配冥婚时候的体面,所以苏烟烟的伤口被治好了,而且为了配活人冥婚,他们一直喂苏烟烟流食来吊着她的这条命。
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苏烟烟居然能这么命硬的还能再醒过来。
强烈的恨意支撑着苏烟烟,她将摆在供桌上的酒洒掉,然后将碗摔碎,把碎片拿进了手中。
声响吸引住一个路过的小丫鬟,她疑惑的进了灵堂,然后被埋伏的苏烟烟割破喉咙一击毙命。
外面细雨飘零,灵堂内大火渐渐燃起。
苏烟烟将身上累赘的外袍盖到了小丫鬟的身上,遮住了她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扔掉头上华贵的金冠,冷漠的离开了灵堂。
救火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庄子,苏烟烟趁乱偷了件丫鬟的外衣套上,悄无声息的冒雨离开了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