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六不明白自家公子怎的突然变了性子，但现下他们处在这鱼龙混杂的西集，对方又人多势众，不晓得王法，万一顾晚歌要是受伤了，他这条小命可就玩完了。
顺六一回神，立刻便追上了顾晚歌的脚步，拦住她道：“公子，对面都是些不懂礼数的乞丐，你这样冲过去会受伤的，我们不如去找此处巡街的官兵来管一管。”
“兵马司？”顾晚歌一把推开了顺六拦住自己的手臂，她冷笑，“等你把他们带过来，那小乞丐不死也得残了！还有，我们是偷偷跑出府的，一旦事情传到我爹那里，你是嫌上次的板子不够疼吗？”
一想起上次那顿板子顺六的屁股就隐隐作痛，他当即一脸惊恐的用力摇头。
顾晚歌神色冷漠的看着他，警告道：“我最讨厌别人教我做事了，你是我的书童，只需要听我的命令就够了，不要再忤逆我，否则，我会让你滚出建宁王府。”
顺六没想到公子会突然生气，简直一点儿征兆都没有，他面色被吓得一白，当即就想要跪下。
顾晚歌抬脚把他弯下的膝盖给踹直了：“赔罪的话就丢到回府再说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是！”顺六喏喏的应着，他不敢再乱讲话，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跟在顾晚歌的身后。
那个小乞丐仍在挨揍，揍他的虽然都是一群小孩，但看身形也比顺六差不了两岁，他在心内暗自比划了两下，不知道自己一会儿能不能以一敌众，打过这群人不！
顺六蓄势待发，只等顾晚歌一声令下，就要身先士卒的冲过去。
顾晚歌并未上前去拦下那群揍人的乞丐，她站在街道的对面，隔着人群，冷眼旁观。
顺六等了很久也没听见自家公子的命令，他疑惑的去看顾晚歌的神色，却见他神色平淡，就这样冷漠的看着路对面的小乞丐挨揍。
不是要救他吗？
顺六摸不透公子在想什么，他张了张嘴，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顾晚歌见那个小乞丐已经被揍得奄奄一息，几乎要撑不住了，这才有动作。
她要过顺六的钱袋，打开后便向街道中央洒了一大把的铜钱。
铜钱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些突然被异物砸到的路人还未来得及生气，便被满地的铜钱迷花了眼睛：“钱！是钱！”
“地上有钱！”
“快捡钱了！”
场面瞬间便乱成了一团，那些正揍人的乞丐们听到身后的声音，一回头看到铜板眼睛都亮了，立刻争先恐后的往人群里挤着抢钱。
顺六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顾晚歌抬步，绕过混乱的人群停在了奄奄一息的小乞丐身前。
这副场景有些莫名的熟悉。
顾晚歌蹲下身，不嫌脏的捏住了小乞丐的下巴，将他的脸面朝自己。
这张脸满是泥泞，眼角和嘴边被打的开裂，向下淌着脏污的血水，有血滴落在他纤长的睫羽上，那双麻木的眼睛里映着一袭红色。
他奄奄一息，被迫的看向面前的男孩。
血滴落在他的眼睛里，很痛，他眼前已经被血色染红，模糊的只能感觉到自己无比困难的呼吸声。
要死在这里了吧……
沈溪苦笑。
最终，他还是要无能的死在这里，做为一个卑贱肮脏的乞丐，籍籍无名的惨死在街头。
真失败啊！
血水混杂着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他在浓浓的不甘里接受了死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不！沈溪痛苦的挣扎了起来，他不想死！不想要就这样狼狈的死在街头！不想要就这么籍籍无名的死去！
无穷无尽的黑暗包裹着他，他愤怒，他不甘心，他满腔恨意的在黑暗里苦苦挣扎，想要清醒过来。
他不想死！他不要死！他不能死！！
“啪——”
很响亮的一耳光。
这一巴掌甩下去，顾晚歌的手心都有些发麻，她神色不悦的甩了甩自己的手。
沈溪被这一巴掌痛得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的半边脸都痛麻了，耳边嗡嗡作响。
面前那张模糊的脸瞬间变得清晰，很稚嫩的一张脸，五岁？还是六岁？这分明就是张孩童的脸？
“你不能死！”面前的小孩儿冷漠的看着他，没有丝毫的怜悯，“给我醒着。”
好冷漠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动容，亦没有一分的怜悯，然而他却说：
“你不能死！”
再没有人同他讲过这句话！
再次听到这句话，沈溪只觉得恍若隔世，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艰难的道：“我……我不想……死……，求你……救我……”
顾晚歌见他终于有了求生的本能，这才满意的松开了手，她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狼狈的小乞丐，扭头道：“顺六！”
顺六从目瞪口呆中回神，连忙寻着声音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顾晚歌的面前。
地上的小乞丐看起来貌似还留着一口气，与之前麻木的神色不同，他此刻满脸连带着那双眼睛里都写满了求生的欲望，口中气息微弱的道着求救。
顺六有些不忍的看着小乞丐的惨状，他不敢自己动作，只能询问的看向顾晚歌。
顾晚歌伸手道：“手，脏了。”
顺六连忙用袖子把男孩手上的血污给擦干净。
顾晚歌这才道：“背上他，去就近的医馆。”
“是！”
人命关天，顺六自然也不在乎什么脏不脏的，立刻便把那小乞丐给背到了背上。
有乞丐注意到了他们的行为，他有些惊愕道：“你们……”
顾晚歌抓起一把铜钱便扔进了他的嘴里。
铜板清脆的声响刺激着众人的耳朵，他们争抢着将那乞丐扑倒在了地上，就连之前与他一起揍人的乞丐，此刻也翻脸的踩着他抢钱，甚至还有人往那乞丐的嘴巴里扣钱。
这副丑态百出的画面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顺六忍不住的小声嘀咕道：“这群人是没见过钱吗？怎么比乞丐还夸张？”
顾晚歌踢了他一脚。
顺六立刻闭上嘴巴，专心的背着人去找医馆。
这西集医馆难寻，他们走了两条街才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处药堂，这药堂简陋的不得了，连‘药堂’两个字都是找了块破木板随便拿小刀刻的，就这么放在墙边一靠。
如果不是顾晚歌在这处破门房前停下脚步，顺六都没意识到这里是药堂。
进去后是一处简陋的院子，里面不仅养着鸡鸭，还种着半边的菜地，就像是乡下的农家，哪里有半点儿药堂的模样？
顺六不可置信的扫视着周围，没想到如此繁华的京都，居然还能有这样贫瘠破落的地方。
“师傅师傅！”
有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一路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满脸喜意的高声呼喊道：“你快出来，后街有个傻子在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