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她一同流起泪,伸出手无措的给她擦着眼,“奶奶,您别哭,别哭……”
“没事的,我只是想卿卿了,想我真正的孙女……”
苏婆婆把我拥在怀里,眼泪落在我的额头,“萤儿啊,奶奶不能再陪伴你了,我要去看望卿卿了,这些年,奶奶谢谢你,年轻的时候,我喜欢听戏,一直想要卿卿学几折,可她只愿意去唱外国歌,是你给奶奶圆了梦,你的好,奶奶全都记在了心里,前段时间,我拿着你的画去看望老朋友的时候,总有人明里暗里的提醒我,说苏老啊,这孩子怎么改变画画风格了,您的一片真心可别错付了。”
她低头看着我,给我擦拭着眼底,颤着唇角笑笑,“奶奶也没必要去向他们解释,你的认真努力,奶奶全看到了,一开始你画画,是没什么基础的,一个没基础的孩子,能在几年间达到这个水准,除了你的天赋,少不了你自身的付出,奶奶通过你的画作便知道你的用心,奶奶谢谢你。”
我靠在苏婆婆的怀里,断断续续的又聊了很多。
这四年间的点点滴滴,她真的都记得。
只不过这距离一近,我感受也越来越明显,掌心顺着苏婆婆的脊椎骨摸了摸。
指腹传递出麻酥酥的电流感,像是要把我的手黏上一般。
这种吸引感堪称最强,联想到门口的阴气,最迟也就明早,兴许今晚……
心头不禁一颤,恍然间,我已经被苏婆婆扶着双肩坐直。
她抽出纸巾帮我擦着脸上的泪,“萤儿啊,奶奶知道,你有自己的人生理想,日后未必想走书画专业,但咱得看看老话,家有千金,不如一技傍身,书画啊,你不能扔下,以后奶奶不在了,你也要勤加练习,艺多不压身,指不定什么时候,这本事就会帮到你。”
我看着她,眼泪还无意识的流着。
此时此刻,苏婆婆当真像在跟我交代遗言了。
想着,我直接道,“奶奶,我今晚不回去了,留下来陪您,跟您睡一个屋,行吗?”
“你这孩子,怎么还哭呢,乖,不许哭了,一掉眼泪这个怜人劲儿的……”
苏婆婆没接话茬儿,还在给我擦着泪,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奶奶,我不想回……”
“萤儿,奶奶听说你是学道的阴阳先生?”
我懵懵的,脑子还不大会转弯,“是,我是阴阳先生。”
苏婆婆笑着道,“那你听没听过一句话,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我嗯了声,“这八个字的意思是说,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地成长,也在不断的消失。”
“所以啊,人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规律。”
苏婆婆握紧我的手,“我们出生的时候,只会哇哇大哭,为什么哭呢,因为我们不知道未来要面对什么,一片渺茫,充满畏惧,奇怪的是,周围人都在笑,他们说新生命降临啦,恭喜恭喜,当我们终于走完这一生,理应能坦然面对一切了,周围人却又表现得很悲戚,说着可惜可惜,好像我们是要去到很不好的地方吃苦受罪了,事实上,谁知那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呢?”
“奶奶……”
“听奶奶说完。”
苏婆婆的眼底有泪,笑的却很洒脱,“我认为,活着就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这才是人生的意义,走的时候,就轻轻松松,不要太沉重,也不用太在意身后事,萤儿,奶奶知道自己的时候要到了,这两天,我时常会梦到我儿子,在梦里,我还对他说,要去看看他,看看我儿媳妇儿……你看,我不过是从这里,去到了那里,一叶浮萍归大海了而已。”
说着,她笑着呼出口气,“想想我这一生,该经历的全都经历了,我的老伴儿先走一步,随后,我又遭遇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是白发人送隔代人,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去承受的呢?奶奶不怕的,小萤儿,奶奶真的不怕,我生而无畏,死有何惧呢。”
“奶奶……”
我胸腔震颤,苏婆婆的境界果真令人仰望。
花开若相惜,花落莫相离,愿花开晚秋,花残根相依。
“小萤儿,曾经我以为,善良是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扫地恐伤蝼蚁命,为惜飞蛾纱罩灯……”
苏婆婆流着眼泪,面上却笑的轻松,“后来我看到你,我知道善良是一盏灯,一盏会发光的灯。”
“灯?”
我看着她历经沧桑的眉眼,“您看我是一盏灯?”
“你这孩子总是默默地在做一些事,让你画画,你就乖乖的在那里画,我说喜欢听你念经,哪一次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我都能听到你在给我念经做回向,可你从来不会把做过的事情挂在嘴边,不会邀功,也不会炫耀……”
苏婆婆轻轻音,“我们非亲非故,你对我完全可以做做表面功夫的,像那位苏小姐,只要讨取到清歌的欢心就好,毕竟我是个有糊涂病的老人家,敷衍我很容易的,可你没有,你尽心尽力的照顾我,就算我只是靠着你睡觉,也能感觉到你给我盖好毯子,为我做回向,我其实很想问问,你图什么呢,我一个糟老婆子,能给予你什么呢。”
说着说着,她又情绪复杂的笑了,“你这孩子看着聪明,实际上,骨子里呆板的很,做事情总是不会做到明面上,现在不流行这套了,做老实人太吃亏了,很容易被人反咬一口的,你看那位苏小姐,她就比你会来事,你要变通啊,小萤儿。”
我本能的摇头,鼻腔酸涩道,“奶奶,我知道您在说反话,我不想改变,我也改变不了。”
“所以啊,你的善良就是一盏灯,也许照不到你自己,但会照亮他人。”
苏婆婆的嗓音沙哑下来,抚摸着我的脸颊,“小萤儿,奶奶从你身上感觉到了善,不是形式上的善,而是一种能温暖到身边人的善,这大抵就是你名字的意义,对不对?”
我点头,内心五味杂陈,苏婆婆懂我,真的懂我。
“可惜啊,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了,不然我真要好好开解开解你。”
苏婆婆叹声道,“我时常会感觉到你这孩子心事重,总在担忧什么,是因为学道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