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宛如当初二人初见。
安铮铮还是那个平静淡漠的眼神,而周煦的眼神中却杂糅着难堪、惊讶等复杂的神色。
都已不是当初了。
“你、你的脸……”
即便安铮铮的手还未放下来,周玉洱也窥见了几分清冷的美感。
这种美感是一种气质,一种淡然坚毅的气质,哪怕不用看全貌,都能被人所觉知。
安铮铮缓缓将手放下,眼神清冷。
“你怎么能去刺青……”
周玉洱有些崩溃了,还是刚刚刺好的!
这象征君子和坚韧的竹叶覆盖了她的伤疤,让安铮铮原本冷艳的脸上多了几分清冷,少了几分美艳。
连最后一点俗气都褪去了。
那她带周煦来做什么?做什么?!
安铮铮淡淡地说:“怕又吓着小孩。”
“若是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这酒气实在是太难闻了。
周煦的样子有些落魄,许是为了见一见安铮铮,他用了洁净术,但那颓丧的眼神和酒气是用法术清除不了的。
他的眼神十分难堪,嘴唇张合了几下,还是闭上了。
安铮铮抬步要走,就听周玉洱气急败坏地跟周煦说:“你看她!见到人就捂着鼻子,一点教养都没有!安家那种破落户,能养出什么……”
“等会儿!”
安铮铮笑了。
她指了指附近酒肆的方向:“酒。”
又指了指周煦:“他喝的。”
指了指周围的空气:“熏得人头脑发昏的酒气。”
又指了指自己:“无辜路过的我闻的。”
她实在是气笑了:“现在你怪我没教养?”
“到底谁没教养?”
周玉洱被噎住了,她太伶牙俐齿了,还拐着弯骂了他们两个!
安铮铮见她憋着一股气,自己忽然又不气了。
迈着腿就要回百女阁。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煦终于说话了。
“安铮铮,你不该出现的。”
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把复杂的心绪都咽了下去:“你本来好好做个安家大小姐,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可是你偏偏要不一样……你为什么要不一样!”
这些天,他也想明白了。
自己从头到尾根本不关心安铮铮的一切,就像安铮铮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安铮铮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需要什么。
那确实不是爱,他甚至都不在乎安铮铮的生死。
甚至,如果安铮铮死了,他反而会松一口气,因为他还是那个不受威胁的周家天才,修仙界成仙最有望的第一人。
偏偏安铮铮出现了!
他的震惊,惊慌,嫉妒,贪欲,征服欲,控制欲……在他唯一的对手——安铮铮的身上悉数显尽。
至于他长出来的情根,根本不是男女之情,是贪嗔痴慢疑的俗世之情。
也难怪那些断情功法没有用。
“像其他姑娘一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同男子争一条路?”
酒气上头,周煦说话也口不择言,这些天的怨怼一一都出来了。
他质问安铮铮:“你可知身为男儿,竞争有多大,要有多少的努力,背负着多少的责任?”
“你贸然参与我们的竞争,可曾想过我们的处境?我的父亲在我身上寄托着家族荣光,你呢?你身为女子,就算混吃等死,年龄到了再嫁人,也不会有人指责你半分!”
“为什么,你要如此恶毒?为什么还要创办百女阁,带动其他女子参与竞争!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被挤下去的男修,他们的彩礼从何而来,他们的生存压力那么大又该怎么办?”
他冷笑:“安铮铮,你只顾着你和你的天下女修,你才是真正自私的人。”
这猛烈的质问,犹如倾盆大雨朝安铮铮的身上打来。
安铮铮却神色淡定,只因这种问题,她早就想过了无数遍。
“不是我造成的,也不是女性造成的。”
“什么?”周煦不明白。
安铮铮看着他眼中的迷茫,竟然在这一刻为周煦的糊涂感到怜悯。
怜悯他和世人的愚蠢。
“你的困境不是我造成的。”
她声音依旧平淡,可说出来的话却颠覆了周煦的观念。
“不是我要求你竞争,要求你努力,要求你带来家族荣光的。同样的道理,天下所有男子竞争的残酷、背负的责任,也不是天下女性带来的。”
周煦冷笑得更厉害了:“那是谁带来的?”
难不成还是凭空出现的?
安铮铮很突兀地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们参与竞争的时候,女子是连竞争资格都没有的?而在你们背负责任的时候,你们也享用了女性没有的资源?”
“你们的压力大,真的应该怪女性吗?”
“想象成一场奖励丰厚的比赛。男子需要上场争夺,而女子连争夺的权利都没有。”
“你只想这争夺的苦和累,怎么不想想你备战时,整个家族给你提供了多少丹药法宝?你怎么也不想想,若你能在斗争中胜利,又能获得多少奖励?”
安铮铮告诉他:“男子所面对的,从来都是强者对弱者的压迫。”
“是作为上位者的男人,作为男性掌权的社会,对你们提出来的种种要求……不是女性。你不应该怪我为什么努力争取自己的权利。”
“强者男性压迫弱者男性。而不论是强者男性还是弱者男修,都可以压迫女性……这才是我要抗争的地方。”
周煦觉得她说得十分可笑:“那周家底下还有男修做工,需要付十几万灵石娶妻,而你们嫁人什么都不需要!”
“你不应该对标我。”
安铮铮告诉他:“你应该对标的,是跟那个男修同样阶层的女修。她们没有家族支持,连做工都要受人歧视,一旦遇人不淑,连法律……咳咳,连天道都站在丈夫这端。而那十几万灵石,你确定是落在她们的手中,而不是她们父、兄、弟的手中?”
“她们的痛苦朝谁说去?我只想提供同样的环境,我错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享受一样的资源,一样的待遇,她的工作同样不受歧视,没有工资差距……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如果你家中姐妹一样有资格代表家族,你可还会有这种为族争光的压力?到那时,你现在的压力是否有人分担?”
“……所以,你还在怪女人吗?”
她又告诉周煦:“还有我,和我对标的也不应该是那名男修,应该是你,或者我族中的男儿。”
“同为安家的孩子,我同他们获得的资源差距,你们周家应该调查得很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