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了鬼役后,我对自己样貌如何变得越来越不在意,一来活人反正都看不清,二来众鬼役的相貌皆平凡得可以,自也不用考虑如何去鹤立鸡群。若要矮子里面拔长子,只能越来越丑,恐怕很难越来越美。
直到小青对着陈俊生惊呼“这才是穿越必遇之美男!”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陈俊生和我一贯交往的朋友,无论是生前死后,都是不同的类型。
我身边的人,大都是和我一样的人,不是那么出色,不是那么聪明,本着自知愚笨的本分,在那残酷的社会上谋求生存的机会,永远都不是镁光灯下的大人物。
可是陈俊生不同,他长得温润剔透,宜男宜女,精致异常,何况他现今出口成章,能文能医,不过短短两年工夫,就成为这小县城的风云人物,庙会中观音娘娘旁的童子,学堂上公认的神童。
小青知道陈俊生这号人物,已有一段时日,偶尔她问起我最近消失到哪里时,我便直截了当回答,“去看我那小朋友,陈俊生。"
连阴司队长都知道陈俊生,知道他是那饿死女孩的哥哥,认为我是出于愧疚心理,因此便不再理会我。
没想到小青第一次见到陈俊生,居然会惊为天人。
我不由得嗤笑她,转眼就忘了她那书生,再看到旁边依依害羞的样子,不禁无语,都什么鬼役啊,定力不足。
林城则脸色不好,自从我向小青和依依解释了对他的误解,并介绍他们认识后,他对依依一见钟情,最近走得较近,他喜欢依依的女人味十足,这实在是女鬼役中少有的。
我曾问阴司队长,“鬼役和鬼役能在一起吗?"
阴司队长回道,“无所谓啊,反正闹不出人命。”因为鬼役虽容貌身体有男女之别,但并无可能有后代。
我唾弃他一声,真粗俗。
阴司队长忙补充,“对他们的法术修行可能会有些阻碍罢了。”法术最讲究心静,静不下来的躁动自然困难重重。
此话稍后再提,且看这小青遇到陈俊生,真的是像吃了兴奋剂似地,趴在我专属的茶馆楼台上死死盯着正在上课的陈俊生。
陈俊生已从原来的“初级班”,转到“中级班”了,离开了原来的课堂,也告别了对他拳打脚踢的同窗,虽然偶尔在路上被堵到,照样是一顿好打。
不过谁都架不住他这样的念书法,听了三遍的课文就能背诵,老师课堂上的讲课他晚上能默默在床上小声复述一遍,增强理解,下午则是一遍一遍地看书练字
他这是鼓足了劲要出人头地的。
前几日,陈俊生午时刚出学堂两条街,就被拖入小巷中,一顿猛打。我细数了一下,单单他那精致的小脸就被直勾拳袭击了十二次,几秒钟后基本上面目全非,幸亏他也并不怎么重视这身皮相,我反而担心他会来个脑震荡变成白痴之类的。
幸好平日被打多了,这小子也变得耐打得多。可这次却是不仅被打了,还被关到街尾的小柴房中,大有不再放他出来的态势。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
我移形到柴房中,看见陈俊生倒在废柴堆上,脸上青青紫紫,嘴角扯破了,一丝血迹溢出,粗布衣裳下还不知有多少瘀青。
“你在学堂上扑灭了他们的信心,他们当然会在口口上口口你。"不知道哪边比较占优。
他努力撇撇嘴,“等我出去,他们就惨了。"
凭什么?凭他是周先生教书以来最得意的门生,简直是手心上的宝。
"有什么可得意的?这不就是恶性循环嘛?"
这个他也晓得,只是他年纪小性子倔,只会硬碰硬还未磨砺成圆滑。
“做人要懂得婉转。”或玩转?
他检查了自己的伤势,“皮外伤罢了。”真是孩子,浑不知世事。亏得乞讨的日子让他了解到人间冷暖,才能发奋读书,珍惜识字的机会。
“我要出人头地。”这词他是从丁大夫那里听来的。“出人头地有何用?"
“何用?”他显然觉得出人头地是人生必然的目标。不需要原因。
“考取功名,收取利禄?”
"不。”他流露出一丝丝的软弱,转瞬即逝,“只要不再挨冷,不再挨饿,不再……挨拳头。”穷苦人家的十二岁的孩子。
然而无论如何,人生有目标,总归是好的。
“三三,你这个小朋友,未免也太粉雕玉琢了吧。"小青不甘地回头瞪我,“我的书生咋的就没这种潜力呐?"
“不过是个娃儿,我对他可没你对书生的那种邪念。”我调侃她,两年时间我们变得亲近不少。
“那叫邪念吗?那是在他身上投注了我美好的憧憬。”
还憧憬呐!这回依依也笑了,"三三,陈俊生长得真好看,我在世那么久,还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孩。"
我一愣,被她们一说,感觉他难道是妖怪转世?
林城心中吃味,不怀好意地恐吓,“小心变成那王爷的娈童,男孩还是不要那么漂亮的好。"
说起妄童,不由得想起那一具具尸体,我恶心欲吐。小青显然也心有余悸,白了林城一眼,转头继续看小美男,口中啧啧有声,“这种啊,才是穿越必遇的美男,那么温文尔雅,那么善良可敬,那么天赋异禀,那么……"
我听了几个“那么”就有点想笑,陈俊生是我见过最执拗,最骄傲,最自我,心机最深沉的小孩了,他变相地在课堂上打击那些男孩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整天像个花公鸡一样,一天没让人夸他,他就浑身不舒服,琢磨着到处整人。
不是陷害那些揍他的同窗,就是装作无意地向先生打小报告,再来就是拿医馆里的泻药去下药,一刻不得消停。最恐怖的是,表面上还假装他不过是文质彬彬的十二岁男孩。
观察了他两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已经被他的聪颖天赋给宠坏了、惯坏了。假以时日,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这报复心,不是一般二般的重。
“小青,什么叫'穿越’啊?”这个新兴名词对于依依来说,实在陌生。
“'穿越’就是从我们死的那个二十一世纪,通过各种方式穿越时空,来到古代。”我解释,“从你的角度来看,就是你从你那个时代,突然回到唐代的意思。"
“那有什么好?你们不是说,二十一世纪什么都有吗?”依依时常听我们描述二十一世纪,早就想下次就到那里去定魂了。
小青沉痛地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帅哥。有书为证,一旦穿越到古代,帅哥就会如雨后春笋,一个一个冒出来。"
依依不解,“只有古代有帅哥吗?"
“现代的帅哥,刚出生就被有心人士订去了,所以只能往古代发展,而且古代帅哥特别好骗,随便露两手现代诗词,就引上勾了。"小青那个口水啊,快沿着楼台滴下去了。
我不参与她那漫无边际的幼稚言论,来了古代就知道,找帅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飞越五湖四海,也不过遇到了一个陈俊生。况且,我来明朝可不是穿越来的,我这是工作出差。
突然小青兴奋地拉我的手,“三三,你看,那男孩是不是在看我?"
我转头看向对面的陈俊生,午膳时间,今早的课已经上完了,别的孩子鱼贯而出,他却站在窗台,疑惑地抬头看小倩,或者说是在小青和我之间游移
午后的阳光照到他白哲的脸庞上,散发柔和的光芒。这两年,他身材抽高了不少,人也自信多了,和盐城初遇的那个男孩不可同日而语。距离那么远,他听不清我们的声音,也搞不清楚,哪个才是一直缠着他的那个“妖怪”。
我这才想起,我还从未对任何一个鬼役提过陈俊生真正的“天赋异禀”。这当说不当说,我还在犹豫。幸而他也就是看一会,接着就走了,小青她们并没有当作一回事,只当他抬头观察一下天气罢了。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鬼役被活人记住会怎么样,但想来不会是“尽忠职守”的一种表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xxxx
丁师傅的小医馆门面不大,前后就两间,由于床铺不大,只能丁师傅一人睡里间,陈俊生则睡在外间的木板上,这木板白天则是给病人躺的。我总觉得这不怎么卫生,但古人哪里懂得讲究卫生,有的睡就不错了。
晚上为了省灯油钱,一般不点香烛,陈俊生不习惯早睡,就着单衣盘腿坐在木板上,天气有些炎热,他右手摇着蒲扇,闭目回想白天所学。丁师傅一心指望他考取功名,从不教他医术,但白天就诊时陈俊生就在一旁,久而久之,也学会了些“望闻问切”中除“切”以外的知识。丁师傅拿他没办法,虽不主动教,但他若有疑问,必尽心竭力解答,当他比亲生儿子还亲。
我悄然坐在他身旁,准备吓他一下。
不料他却突然低声开口,“今天坐在富贵茶馆二楼的,哪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