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还饿。”微弱的口口发自女孩口中,她干瘪的脸颊依旧不带有一丝血色,瞳孔似乎更加涣散了,她嘴唇上尚沾有些许馒头屑。
男孩眼中有些疑惑,但还继续喂她馒头,看着她努力吞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一些念头隐约在我脑海中闪过,好像久饿之人不能吃太多,但又觉得,真正原因并不在于此。
当和他一起喂了九个馒头时,我终于懂了,也停下了手,心里很苦涩,呆呆看着男孩喂完十个馒头后,在我们的注视中,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直至停止。
手腕上的冥表显示午时二刻,她比原定死亡时间少了一刻,那吞咽馒头的气力,耗尽了她身上最后的能量。
男孩呆愣住了,他还是环抱着那女孩,可能是还没理解死亡的含义,又或者觉得荒谬,为什么还会死?他不是已经尽力给她吃的了吗?为什么还会死?
等反应过来后,他才抱着女孩尸身失声痛哭。
鬼役与人或生灵的交集只有定魂罢了,我早该想到,无论给她吃多少馒头和水,都是无用的,都会化为乌有。那馒头,根本就从来没有进入过女孩胃里,她还是饿着的,吃了十个馒头以后,她饿死了。
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很无力,我自以为可以悲天悯人,救人一命,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良心好过,做着无用的事,反而拖累她更早过世。本来她或许还能用这一刻时间,看看这世界,看看她哥哥,那一刻时间,对活人来说,有多漫长,这个我懂。
我跪在地上,面无表情,欲哭无泪。
鬼役在这人世上,从来都是局外人、旁观者,未曾也不可能参与分毫。
女孩的死魂飘出躯壳,怜悯地看着她哥哥,她不是恶鬼,她才五岁,能做什么坏事,她会安静地踏上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下一世,而不是在这里看着亲人悲伤。
我用扇尖轻点女孩尸身后,女孩恍惚一笑,安静地飘回身体。
我帮男孩找了处地方埋葬他妹妹,那是溪边柳树下。这是我唯一一次埋葬自己定魂的对象。期间,我第一次看见鬼差的样子,惨败的脸,平凡的五官和黄色麻衣,他勾出女孩魂魄,混入他身后一串混沌不明的死魂后悄然离开,没看我一眼。
男孩已经不哭了,他也没有多余的水分可以流出体外,他饿坏了,可惜,我不再妄图去救他,我不愿承受一个又一个失败。
在去定下一个婚之前,我给男孩留了句话。
“若你不想死的话,去溪边喝点水,清洗一下,找个好人家,将自己卖身吧。”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徒劳的,我不再看他倔强的脸,默默离开了。
“阴司队长,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时,我给路人钱,让他买馒头给那小女孩吃,她还会饿死吗?”在那次定魂后,我有了两天“假期”,即是那两天我定魂任务很少,我忍不住跑回地府问阴司队长。
“她还是会死,只要是和你有关的赠予,都是无效的。”更何况这种“赠予”,直接会导致命数变化,绝对是不被允许的。
我泄气不已。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的实习期才过了几天,你悠着点吧。”阴司队长漫不经心地翻着明日的死魂册,挑选有潜质成为鬼役的死魂。这是只有他才能看的名录,在我眼中,那本册子根本都是一堆白纸,这就是地府严格的工作分割,不是你工作范围内的,你没有权限知道。
“她被选中当鬼役了吗?”我还是念念不忘那女孩。“没有,不是每个人都能被选中进入地府的。”阴司队长向我解释。“她才五岁,完全没有人生阅历,等于一张白纸,只能去迎接新的生命。”
一般能进地府为官的,都应有些特殊地方,比如我的“安分守己”,白晓筱的“好奇心”,汤琪的“为官欲”,朱骏的“厌世情结”,都是在同性格中出类拔萃的。而其它的一些官位,比如判官,则首选在人间有为官经验且明察秋毫者,比如包拯,比如狄仁杰;鬼差则会选些生前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的。阴司队长生前便是做猎头公司的,也算是干回老本行。
“以前我选鬼役啊,专门选那些能力超强,出类拔萃的精英分子,为跟其它阴司争这些精英分子,争得头破血流。结果呢,连续几年业绩都不理想,这些死魂不是不肯做鬼役,就是没做几年就被挖角做长计什么的,或投胎去了。”他一脸惋惜,“这次我也看走眼了,没想到老朱那么不禁吓,才三天就投胎去了。”
“老朱”是指朱骏,他是八十岁过世,按道理大家都应该叫他“老朱”,但外表看上去,他还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鬼头大哥说死魂的年龄没有规定,一般是死魂生前最希望停留的年龄,样子则与生前不同,无论生前是美是丑,死后都是平凡模样。我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那年刚中专毕业,对一切还充满憧憬与梦想。
“什么不禁吓?”
“他去了二十世纪,正巧碰到了口口,没三天就说看不懂,受不了,投胎去了。”
我无语。他是儒家文化熏陶出来的,可能让他接受,是难了点。
这么算来,我那前后一百年似乎把口口给包括了,还包括了两次世界大战,挺值的,最忙的那会儿,都没我的事。
“别说我不提醒你,虽然你这次没有救人成功,但有些时候,鬼役介入其中的确是可以起死回生,特别是他杀死因时。”他不屑地瞥我一眼,“如果你真救了该死之人,对你对他都没好处。”
“难道会有刑罚?”已经死了,当然不能再死,只能等刑罚了。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定魂注意事项’啊?”他翻
而你“到那时,你就去枉死城呆着等宣判吧,而被你救的那个人,不过几个时辰,便会死,而且死的更惨。”
我摸摸鼻子,决定以后不问凡事,安分做个良好鬼役。
那时我并不知道,阴司队长不是万能的,他不可能知道一切地府定律,其实人的命运是可以被鬼役改变的,在我实习的第三天,我已经改变了。
那天的扇面本来显示的,应是四个姓名:
张清,永乐十年六月初八丑时一刻,凤阳府临淮西街角,饿死。
陈明红,永乐十年六月初八午时三刻,淮安府盐城东大街南,饿死。
顾喆竹,永乐十年六月初八戌时五刻,应天府六合城门外,饿死。
陈俊生,永乐十年六月初八亥时,淮安府盐城东大街南,饿死。
可到我手上,只剩下了三个,因为那天的鬼役是我,我会在午时遇到陈俊生,我的一句话,将会救他一命。这不是故意为之,自然不会落罪,若实在要找个由头,只能说是或许前世结缘,或许冥冥注定。
如天府真有神明,祂必是津津有味地静待我这小小鬼役,自此与陈俊生……
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