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国人日渐富裕,对吃也越来越讲究,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海里长的,都要捉来饱口腹之欲。而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越是生猛海鲜、鱼翅燕窝、山珍野味、毒蛇猛兽,越容易吊起人们的胃口,掏空人们的钱包。中国的城市,越是发达,她的酒楼就越高档、越豪华、越热闹。总之,吃已经成了当代中国经历喜庆之事的一个大节目,也是中国现代都市生活的一道大风景。
吃又和酒密切相关,无酒不成席,美食自然佐以美酒。中国人喝酒重气氛,讲究一个和乐。和当然是和谐之“和”,《左传》云:“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国语》也载有“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等语;孔老夫子则讲得更透彻、更直白,“礼之用,和为贵”、“和而不同。”在酒桌上,首先人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其次性别、年龄、职业、官衔、工作单位、生活的城市乃至能力大小、地位高低、收入多寡都可能是不同的。这么多不同只有和谐才能相安无事,才能高枕无忧。大家都想“和为贵”,怎么办?两个字,劝酒!我敬你酒,你得喝,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不想和谐!想和就喝酒,喝酒的结果便是乐,喝得越多,表示越高兴。所以,和乐的核心就是劝酒和喝酒,也可以反过来说,劝酒和喝酒产生了和乐,导致了一桌人和谐。
今日中国,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喝酒都是一门基本功。如果这门功课不及格,除非你是天才,否则你当官和做生意都别想顺利。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大家丢开先前的拘谨和腼腆,开始无话不谈。因为没有女客,荤段子也冒将出来。康茂廷问对面的大周:“周副总,你身体如此魁梧健壮,年轻的时候一定当过兵吧?”
大周呵呵一笑,朗声道:“我没有当过兵,但我干过军人!”
他嗓门奇大,满桌人都听到了他这句自相矛盾的话。除了金总会心地笑着,若无其事地吃着菜外,其他人都愣在那里,琢磨这句话的含意。
大周接着说:“大家都觉得奇怪吧,其实也没啥,我老婆是个现役军人,文职少校,在省军区上班。”
钟祺和高远尚能把持,只是掣动嘴角暗笑,剩下的人全都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高远说:“原来周副总是军属,失敬失敬。我有个提议,在座各位都是知识分子,咱们来点雅俗共赏的,行个酒令怎么样?”
大周问:“行什么酒令?”
高远道:“我们每个人都说一句古代诗词,唐诗宋词元曲都可以,但句子里必须有‘酒’字或者有喝酒的意思;说不出来的自罚一杯,说错了也自罚一杯。”
不等大周答话,金总即点头道:“行。高副所长,你先来吧。”
高远清清嗓子,当仁不让地说:“那我就抛砖引玉了。‘不因酒困因诗困,常被吟魂恼醉魂,四时风月一闲身。无用人,诗酒乐天真。’”
高远是学理工的,对文学本没啥兴趣,但因钟祺有此雅好,为了和所长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就忙里偷闲,在古代的诗词歌赋上狠下过一些功夫,如今已功底扎实,也能吟诵一些锦绣名句了。
“说的好,我续两句。”旁边的金总道。“‘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金总到底是学中文的,这种游戏难不倒他。
康茂廷道:“‘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林子健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孙志强说:“‘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下面的酒客说不出,自罚一杯。
轮到钟祺,他不假思索地诵道:“‘东门沽酒饮我曹,心轻万事如鸿毛。’”
金总激赏道:“好,吐气成虹,有气势!”
又一个酒客说不出来,端起酒杯一吸而尽。
最后一个是大周,他抓耳挠腮,憋了半晌,方蹦出两句:“‘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
众酒客顿时嚷嚷起来:“没‘酒’,没‘酒’,快自罚一杯!”
大周辩解道:“虽然没有‘酒’字,但有喝酒的意思。这两句是讲小两口昨夜同房了,你们想,同房之前还不得喝点小酒?”
众人哄笑着说:“不算,不算。快罚,快罚!”
大周只得自饮一杯。
第二轮开始了。高远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金总道:“‘痛酒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康茂廷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林子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孙志强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不善此道的酒客只好仰脖喝酒。
下家是钟祺,他吐气凝神,慨然诵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轮到大周,他笑嘻嘻地说:“钟所长背的是李白《将进酒》中的诗句,说明他对李白很熟悉。我想问他一个关于李白的问题,他答出来了我就喝酒,答不出来就免罚。”
众人催道:“快问。”
大周一本正经地说:“请问钟所长,李白夫人姓甚名谁?李白女儿又叫什么名字?”
钟祺愕然良久,如实答道:“不知道。书上没有记载。”
大周道:“错!书上有记载。李白夫人叫赵香炉,女儿叫李紫烟。”
众人都摇头不信,批他胡说。大周睁大眼睛道:“有诗为证:‘日照香炉生紫烟。’这可是李白自己说的,还会有假么?”
这次连钟祺和高远都撑不住了,满桌的人都张大嘴巴哈哈暴笑起来。高远微含讥刺地说:“周副总这个军人没有白干,满脑子都是这方面的战斗经验。佩服,佩服!”
大周也不生气,仍旧笑呵呵地说:“哪里哪里,些微学识献将出来,与各位共勉。大家说,这个问题我答出来了,免罚;钟所长答不出来,是不是该满饮一杯?”
金仕达公司的酒客轰然笑道:“该、该、该,钟所长这杯酒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钟祺没法,只得伸手去端面前的酒杯,不料却被高远一把抢了过去。
高远举杯笑道:“钟所长已不胜酒力,这杯酒就由兄弟我代劳了!”扬脖一吸,饮得一滴不剩。
金总见钟祺满脸酡红,眼睛发饧,知道他酒已到量,不能再喝了;就吩咐服务小姐上主食,让酒宴进入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