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圣女选拔的热闹频出不同,浮云香楼一片死气沉沉。
芙灵坐在门槛上,一遍又一遍的机械般的磨着香料,也不知道磨了多久,路人从香楼前奔跑而过,谈话声也蹦入芙灵的耳朵。
“快去看啊,她们脱了衣服,那场面,可香艳了!”
脱衣服……香艳……在众目睽睽下……
芙灵顿了顿,手上动作更快了。
她的青姐,她表面薄凉实则仗义的青姐,她那对其他人虚伪冷冰冰而对自己巧笑倩兮的青姐,她足智多谋,善解人心的青姐……同样也是一个对权势和力量无比贪念,虚荣无比的女人。
难道那些相处的细节都是假的吗?或许,自己一直没有看透她,她能看透人心,自然也能将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她能清醒的走向深渊,能接受被人利用,自然也能利用身边的一切。
她眼神放空,任由眼前闪过从前的一幕幕,眼泪一颗颗的往药碾里掉。
直到余光瞥见一片衣摆。有个人不知不觉来在她跟前了,芙灵慢慢停了下来。
那个人蹲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
是一个俊美无比的年轻男人,衣着轻盈,通身矜贵,面如冠玉。他正望着她,目光如夜幕般深沉,又像溪水般清澈沁润。
他微微皱着眉头,长长的睫毛垂下眼帘,像是有淡淡心事。
这个人她莫名觉得熟悉,所以,并未防备他的靠近,只是呆呆的回望着。
司玄(云泽仙君)静静的望着眼前如小鹿般纯净的女孩,她的眼睛红红的,眼里闪着晶莹剔透的泪光,甚至,他能从她净澈的眸子中看见自己的脸。
她是他最好的徒弟,无论将她摆在哪里,她既能随波逐流,又能奋发向上。
就像一颗野草种子。
“小不点儿,你在哭什么?”司玄问道,语气淡漠又温柔。
“我,我有名字,我是这家香楼的老板。”芙灵呆愣了一瞬,强调。
若是每个人都把自己当小孩看,那她这生意不用做了。
“你就叫我灵老板吧!”芙灵利落的起身,将手在围裙上抹了抹,顺势悄悄的拂去眼底泪珠。
“你是客人吗?是的话,请进吧。”芙灵转身,去到楼里解下围裙,拍了拍全身的灰尘。
司玄望着她的背影,慢慢起身,走入店中。
“我想试一试这里的浮云香。”他轻声道。
“这香今日起不卖了。”芙灵顿了顿,回头看向司玄,真诚道。
“但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可以破例。”芙灵瞥见男人一瞬间的失落,心念一动。
就如同见到泽鹿道长一样的感觉,这个人一定是个好人,还是个有遗憾的伤心人,若自己的香能抚慰他,那即是有缘。
司玄默默笑了起来,笑容仙气朦胧。
香室里。
芙灵一边专心致志的调配着比例。(这里设定是将血液烘干保存好,要用时按比例加到香料中。)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的司玄。
司玄端坐着,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真是奇怪的人。芙灵想。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芙灵动作发出的细微声音。
“你下过棋吗?”,'奇怪的男人'突然开口。
“没有。”芙灵停下了动作,认真回答。
“那正好,帮我解惑吧。”司玄带着一丝淡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金锭,放在桌案上。
解一个疑惑需要那么贵么?芙灵看着桌案上那个不小的金锭子,疑惑的想。又看向男人淡然的脸,压制住心中所想,点了点头。
“假如有一个棋局,下与不下,怎么下,都是输,该怎么办呢?”
芙灵撑着脑袋认真的想了一会。
不下是输,下也是输,无论怎么下都是输的棋局,太奇怪了吧。难道是有人逼着他下棋?而他又打不过那人?而对手棋弈甚高,毫无胜算?
实力悬殊的两人,非要凑在一起下棋,为何?
“据我所知,下棋是为了赢,但是也要棋逢对手才有乐趣,客官,你的对手是否仗势欺人了些。”芙灵慎重的问道。
司玄微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不能推翻棋盘,那还是下吧,与高手下棋,定能从中受益。”芙灵点点头,继续说道,“况且不到最后一刻,怎能定输赢?”
“不,是必输的,只是输的难过,和更难过的区别罢了。”司玄垂下眼帘,轻轻淡淡的说着,看起来很落寞。
“那……那就。”芙灵看见司玄的样子,在疑惑中又升起淡淡的恻隐之心。
“那就尽量不要输的太难过好了。”
“可是棋已入局,行不由心了。”司玄抬上眼帘,望向芙灵,又像是望向了远处,轻叹道。
芙灵怔了怔。
“与你相谈受益斐浅,我悟了,谢谢。”说罢,他轻轻躺下,闭上了眼睛。
留下芙灵呆坐着愣愣的想,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解了他的疑惑?
得不到答案的她,低头侍弄起香料来。
——————
广场。
“高馨月,做我的圣女,可好?”墒尹的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圣女就这样定下了,太轻率了吧!”
“那女人衣服都没脱,难道就因为她死了爹,她就是圣女了?”
“祭司是天上的神仙,难道也要受人间权势道德的约束吗?”
…………
“请祭司大人慎重!”最后,众人不约而同的喊。
而高馨月听到那句话的那一刻,便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
她直直的看向高台上的男人,看到他嘴角的轻笑,看到他带着恳求望向自己的目光,看到他气定神闲的下台,动作优雅的朝她走来。
从此以后,她的目光只看的到他一个人。
这不是她梦里的场景吗?竟在此刻实现了。高馨月不由的轻笑一声。
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一定是自己悲痛的样子让他起了恻隐之心,然后他会慢慢的爱上自己,是吗?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
高馨月转过头去,去看了看父亲被血泊淹没的尸体,看了看呆立台下对自己侧目而视的叔侄,他们的眼神已经带着彻骨的寒意在看她了。她又看了看还在不余余力挣扎的王氏。最后,看了看青蕊。
听到墒尹话的那一刻,青蕊淡然的脸有片刻松动,她转过头去,望向朝高馨月走过去的墒尹,这时,墒尹的眼里只有高馨月了,没有看她一眼。
她有些意外,但很快默默松了一口气。不由的低下了头,抓紧了袍子。
他竟然这么轻易的放过了自己?真的放过了吗?
她不知是该放松,还是该遗憾。
高馨月看到低头的青蕊,突然心中涌起微微的快意,那个女人,一定无地自容了吧。
既然祭司大人为自己伸出了橄榄枝,自己定是要抓住的。她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原打算台上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站到最后的。
她才不会去死,就算要去死,也要带王氏一起死。
所以她应该感谢祭司大人,没有让她在台上受太多煎熬,还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为她加冠戴冕。
墒尹在万众瞩目下走向狼狈的女子,身子微倾,像高馨月伸出了手。
他嘴角勾起,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高馨月。
真是很像,倔强的神情……染血的脸。
他本意是想对她极尽羞辱的,但转念一想,留下一个以前的“小青蛇”也不错。
高馨月毫不犹豫的将手放在墒尹的手心。
墒尹扶着高馨月站了起来,气定神闲道。
“肃静。”
此话一出,置疑的人们渐渐噤了声。
“此番误了吉时,圣女选拔就此作罢。”墒尹顿了顿,又道,
“这次暂定圣女两个。”
话音刚落,高馨月和青蕊同时朝墒尹看去。
竟有两个?众人惊异不已。
墒尹朝青蕊看去,二人对上了目光,墒尹一笑,扬起胳膊。
青蕊只感觉袍子突然像有了力量似的,推着她快速移动着。
青蕊蹒跚着连拖带跑的来到墒尹身边,被他一把搂入怀中。
龙狿香的味道扑天盖地的涌来,既有安抚的作用,又有威压的作用。
高馨月对这一变故又惊又怨。她盯着被墒尹搂住的小鸟依人似的女人,恨恨的想:祭司大人一定是不得不选她的,谁叫那女人一开始就迫不及待的脱了衣服,惹得民众对她的身体念念不忘呢!
真是碍眼,自己本应该是祭司大人唯一的圣女的。
“祭司大人英明!”台下,众人齐声喊道。
高馨月更恨了。
墒尹搂着两个各怀心思的女人,坐上轿子回府了。
至于高相的尸体,自然有人善后。
路过浮云香楼时,青蕊探头看了看,只看到空荡的门口。她目光深沉的追着远去的香楼,眼见它越来越小。
她索性转过头,不再看了。于是便看到高馨月将头靠在墒尹的肩膀,眼睛却在目不转睛,带着一丝隐约的恨意看向自己。
青蕊知道这女子乍然经历过这一切心中怕是已经不正常了,只是这丝恨意来的莫名其妙。青蕊想。
于是她也赌气似的枕上墒尹的肩膀,闭上眼睛假寐着。
人形靠枕——墒尹此刻也不想在两个女人间说什么相亲相爱宣言,他一边轻轻摇着扇子,一边搂上青蕊的肩膀,微微勾起唇角,只觉得心满意足。
………………
而此时,浮云香楼正发生着一场争吵。
“喂,你睡一觉起来就装失忆啊?想赖账?”芙灵皱着眉头看向那个一脸震惊,又一脸气愤的男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男人一醒来就变了个人,一会说自己不该在这里,一会又说这是家黑店,把人绑来强制消费,在这里大吵大闹的。
虽然……人还是那个人,芙灵将男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但是,总感觉现在的男人,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难道自己配错药了?不可能的。没有听说哪种香料对脑子还有损伤的。
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单生意就做成这样,芙灵郁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