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黄昏下的残阳照在未被树叶包裹的枝芽上,影子倒映在被天空染成和彩霞一样颜色的海面。海风卷起一层波浪,送走那看不见的尘埃。远处的马路边,一条条电线上总是徘徊着几只不肯回家的鸟儿和一个暂时还不能回家的少年。
9岁的顾景深带着满身的伤痕,忍着痛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滴答一声,手臂上滑落下来的血落到地上,让他停下来脚步,倚靠在电线杆旁。
今天他在学校又被人欺负了。
他不想回家,一是怕妈妈看见自己这一身伤会难过,二是嫌现在的家太破旧了。
以前他爸没破产的时候家里住的是大别墅,他每天都有花不完的钱,在学校也是自命清高,嘚瑟惯了,天天花钱花的大手大脚。
可今年他家破产了,一夜之间,他们家从大别墅变成了不到二十平方的破木屋里头,每天吃的都是妈妈在打工的餐馆里面带回来的剩菜剩饭。
他吃不惯,人都饿瘦了一圈。
在学校耀武扬威惯了,落魄之后就被那些看不惯他整天炫耀的人嘲讽欺负,打架都变成了常事。
他把身上的血拿一块用了不知道有多久的手帕粗鲁地擦了擦,然后把校服外套一穿,盖住了身上的伤口,回了家。
不回家还好,一回家便看见他那个整日喝酒喝到烂醉如泥的父亲拿着棍子在殴打他妈妈。
顾景深人虽然小,但力气不小,冲上前,直接就把他爸推到了地上,然后紧紧抱着被打得快要吐血的妈妈。
他爸自从破产以后,就整日喝酒,心里一窝火,就朝他妈妈发火,打他妈妈出气。
顾景深已经看不惯他爸很久了,以前在他眼里他爸是他的榜样,现在他爸在他眼里连狗都不如。
顾景深握着拳头就要打他那个醉倒在地上的爸爸,却被他妈妈拦着了。
现在家里全靠他妈妈一人打三份工养家,原本他妈妈那双娇嫩纤长弹钢琴的手现在都已经变得粗糙,生了茧。
他姐顾南希读初中,平时基本上都是住校,周末才回家,一回家便看见顾景深抱着受伤的妈妈,还有醉倒在地上的爸爸,脸都白了。
从顾景深口中听闻爸爸家暴妈妈的事后,两个姐弟抱在一起,都心不在焉。
家里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了,却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
从还算富裕的小康家庭变成了穷困潦倒,一日三餐连饭都吃不饱的苦命家庭,任谁都难以接受。
加上时不时一些催债的人找上门,他们家现在基本上都是居无定所,一被催债的人找上门就立马搬家。
两姐弟为了不让妈妈太过辛苦,每天下课也是不用丝毫颜面,去跟保洁阿姨抢瓶瓶罐罐,为得就是能多赚几分钱。
可欠的债还是还不上。
他们家才搬到小破屋不到一个月,催债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催债的人找上门的时候顾景深和顾南希都不在家,出去捡破烂了,家里只有那个喝得烂醉如泥的爸爸和刚上完钢琴课回家的妈妈。
每次催债无疑要面临得都是殴打和拆家。
家里已经掀不开锅了,顾妈妈跪在地上求着,却被扇了两巴掌。
顾爸爸醉得意识迷糊,被催债的人按着地摩擦。
顾景深和他姐捡完破烂一回家就看到爸妈在被催债的人打,手里的破烂都不要了,直接丢下地上,抄起家伙就要去反抗。
可两个人小孩哪里打得过一帮肌肉猛男,还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顾南希生来就有哮喘病,家里破产后为了节省开支,药都舍不得买,就着那一瓶药不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基本上就不用。
被催债的人逼得太紧了,引发了顾南希的哮喘。
顾南希突然就一副脸色苍白,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喘息,还口吐白沫的样子。
顾妈妈看见顾南希哮喘病发了,边哭边找药,“她哮喘病犯了……药,药在哪?!”
催债的人见状,怕闹出人命,赶紧捡起家伙跑了。
顾景深从地上爬起来,慌张地找药给他姐,好不容易找到药了,结果一抬头却看见他姐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地上对他哈哈大笑起来。
顾景深和顾妈妈懵了一下,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顾南希刚刚是装的。
一瞬间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三人还没安心起来收拾被催债那帮人打翻的东西,便看见催债的人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家门口。
以前催债只是打打人,吓唬他们,这次催债的人动怒了,抓住顾景深和顾南希就是一顿毒打。
顾妈妈被几个男人抓进了房间,扒光了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男人才从房间里出来,扣着裤子,一副食之乏味的样子让人作呕。
顾景深一路爬着进房间,找他妈妈,却看见他妈妈裸露着身子,眼神空洞,下半身全是血地躺在床上。
自此之后,他妈妈每天就变得精神涣散,眼睛里没有了光。
一整个家就这样垮掉了。
忽然有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他妈妈睡在他身旁,抱住了他,对他问道:“妈妈要是走了,景深会舍不得妈妈吗?”
顾景深虽然才九岁,却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很多。
他知道他和姐姐爸爸是在拖累妈妈。如果可以,他希望妈妈能离开,没有负担,活得轻松快乐一点。
他心有不舍,却还是撒谎道:“不会,家里还有爸爸在。”
他妈妈眸光黯淡,像是临别一般对着顾景深温柔一笑。
第二天,顾景深早上醒来,便感受到床上一片湿润又黏糊的血,猛得睁眼一看她妈妈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手腕的血已经流干了。
一夜之间他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