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微用力,将她带了起来。
可站起来之后,简昭很快踉跄了一下,只因为此刻膝盖处的疼痛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
暮光的视线也很快下移,在看见裤腿处那片猩红时顿时失了镇定。他很快蹲下身来,想要挽起简昭的裤脚。
然而,察觉了他动作的简昭瑟缩地后退了一步,眼神中带着怯弱与紧张。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简昭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低垂着脑袋:“我,我也不知道。”
他没有再去查看伤口,看这状况,也知道那缠好的伤口肯定是裂开了。
他有些气愤,即使知道对方是因为想要找寻玉佩才出门,可看着她将自己弄成这般,他还是心疼到了骨子里。
只是一块玉佩而已啊,哪有她的身体重要呢?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你知道台风天出门很危险吗?”
简昭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嗯。”
“无论是因为什么,也应该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出去,知道家里人会有多担心吗?”暮光依旧是蹲着的,可那气势却是居高临下的。
简昭的心间冒出了一丝又一丝酸楚,有些委屈的情绪漫上了心间。她努力咬着唇瓣,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掉眼泪的时候,那人忽然抬起头,撞人她的眸子:“如果我没有顺利找到你,你该怎么办?”
简知一怔。
下一秒,又听见那人带着后怕的声音响起:“我又该怎么办?”
像是一滴春雨落入了苍茫哀寂的荒野,顷刻间,漫长的隆冬被解封了。
简昭有些站不稳,因为那人话里话外所透露的信息都只有一个:他很担心她。
大风吹起披在简昭身上的大衣,他眸光一动,伸出手将衣服替简昭裹紧了些。
然后,他转过了身,侧过脑袋:“上来,我背着你。”
男人的肩膀宽厚,即使只着一件薄薄的衬衫,也依旧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这一次,简昭没有再拒绝,而是乖顺地趴在了他的背脊上。
外头的风雨不曾停歇,简昭紧握着摇摇欲坠的伞,身子随着男人前行的脚步而颠簸着。
这一路很安静,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便只剩下了他们彼此的呼吸。
简昭试探着开口:“我们怎么回去啊?”
男人的声音从胸腔中发出,带着力量:“我开我爸的车来了,但前面路段积水了,车子没法开过来,我们要渡水过去。”
闻言,简昭嗫嗫道:“对不起。”
暮光的脚步一顿,明白她这声道歉是为了什么。
他的眼中划过一道柔色,轻轻说道:“我不就是负责找到你的吗?”
就像他们彼此还不认识的时候,是他先找到了她,自此以后,他便是那个负责找到她的人。
简昭的眼眶有些热,她将脑袋深深埋在了那人的颈窝处。
走过这段路,简昭果然看见了一条满是积水的大街。想来地铁也是因为这段路的堵塞而暂时停运了。
“怎么过去啊?”简昭看着已经漫上了商户门阶的积水。
“直接走过去。”暮光开口道。
“这样裤子都会湿掉的。”简昭不同意。
谁知暮光轻笑一声:“我的裤子早湿了。”
闻言,简昭连忙探出脑袋,这才发现那人颜色略深的裤腿。
她讪讪抬起头:“你刚才也是这样淌水过来的?”
“水不深,”暮光迈动了步子,“你抱紧我,我们现在过去。”
简昭心底有些酸酸的,这次却是因为心疼。
然而,当暮光下了水之后,这所谓不深的水却已经漫上了他的膝盖,湍急的水流夹杂着枯叶与尘土,浑浊得看不清底。
“这还不深?”简昭问道。
暮光也有些意外:“刚才只到小腿的,可能涨了些。”
“你放我下来吧,这水很急,你背着我不好走。”简昭担心道。
暮光可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而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的身体更往上些,避免碰到积水。
“你的伤口不能碰水。”他如实说道,然后便向前走去。
这段路并不平稳,许多年久失修而松动的地砖都被这湍急的水流冲翻,一块一块隐藏在水中,随时准备着搁浅行人的脚步。
行在半途时,暮光也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砖块,这让他的身子晃荡了一下,却还是堪堪稳住了身形。
简昭扣紧了他的肩膀:“怎么了?”
暮光侧过脸,安抚道:“没事,踩到了一块小石头。”
简昭忪了口气,看向前方的一片汪洋:“快到车子停放的地方了吗?”
暮光看了前方一眼:“快了,可是看这阵势,估计那里也被淹了。”
简昭蹙起了眉:“那我们先找个高地待着,你不能这样一直背着我。”
暮光不知在想什么,顿了一下,才点点头:“好。”
于是,两人便边走边张望,终于看见了一处还未波及洪水的石阶。那是一个银行的门前,银行早已关了门,此刻那人空无一人。
而这时候,刚才还到膝盖的水流已经漫上了大腿。
暮光上了石阶,将简昭放下,自己也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眼前是呼啸刮过的冷风,明明还是中午,天色却已暗了,乌云和着大河般的洪流,倒是莫名有了几番末日迷途的味道。
简昭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侧目看着静静坐在身边的男人,不知怎么,就什么也不害怕了。
“这水涨得很快,估计有地方堵住了,不过这儿地势高,我们坐在这里等一下吧,等这波水流疏通了再走。”暮光冷静地分析着情况。
简昭点点头,一副乖巧听从安排的模样。
明明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可是简昭却觉得很温暖,比窝在寝室的被窝里还要温暖。
她知道,是因为有他在身边。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身侧,呼吸均匀,面容清雅。
忽然,那人转头看向了她,开口道:“为什么突然来找我了?”
简昭平静安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身子也绷紧了,她蜷着手指,眸光颤啊颤着:“我,我想见你。”
她终于坦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如此纯粹的想法,却是最真实直接的想念。
暮光望着她,眼底似乎藏了谜。
似乎是因为此刻是两人难得的独处,即使环境有些糟糕,但他依旧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只想听到那人说出有关于他的语句。
他敛下了眸子,嗓音散在风里:“为什么想见我?”
简昭喉间一哽,一句想要和你在一起就这样卡在了唇齿间。
她的指尖被捏得发白,唇瓣也嫣红着,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这句话便是最后的遮羞布,说出来了,这层窗户纸也就被捅破了,她要面临的,就只能是最后的审判。
那么,那个人会接受她吗?接受她这个离开了又想着挽回的人?
简昭是个没有信心的人,她从来不敢去赌一件不是胜券在握的事情。就像她当初说分手一样,也是因为没有自信能够给对方百分之百的好。
可是,她要一直这么畏畏缩缩吗?
就如同暮爸爸所说的,她无法接受一辈子与他毫无关系的结局啊。踏出了寻找他的第一步,她想要知道的,不就是这么一个答案吗?
如今答案近在眼前,她却开始害怕去叩响那道门。
她终于是鼓起了勇气,抬起了头,却见那人的视线忽地闪动,眸光一亮,看向了她的后方。
“是救援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欣喜。
简昭也很快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一队穿着橙色救生衣的警卫正乘着几个皮划艇朝这里飘来。
那小队似乎也正好发现了他们,为首一人指了指,很快,有皮划艇朝他们这里驶来。
风雨中遇见救援人员是件让人万分激动的事情,简昭承认,她在回头看见救援队的时候也很开心,可是,为什么不能等她把话说完啊。
简昭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口气就这样噎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可让她差点背过去。
于是,她像个蔫了的茄子,被暮光拉着上了小舟。
救援队员很是热情,还没等两人坐稳,便急急开口:“还好你们两个找了个高地,这几条街都淹了,我们一路搜寻过来,正准备折返呢,还好看见了你们。”
“辛苦你们了。”暮光向着那队员道谢。
那队员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爽朗道:“没事,这是我们救援队应该做的。政府在前面的高楼设了救助点,待会儿我们都去那里避一下难。”
男人是个爱说话的,又和暮光闲聊了几句才罢休。
水流湍急,救援队在返程的路上又救助了几个困在路上的行人。
小舟不大,上来几个人之后更是拥挤,暮光挨着简昭坐着,余光中看见那人蹙着的眉头和丧气瘪着的嘴角,想起刚才对方一副想要说什么的模样,眼眸微闪,忽然就盈上了满腔柔情。
他的小姑娘,还是勇敢的啊。
救助站设立在一栋地势较高的酒店里,暮光他们随着救援队抵达时大堂里已经三三两两站了许多人。
他们大多衣衫尽湿,行容有些狼狈。酒店里早先准备好的软座已经不够了,此刻许多人都一堆堆地挤在各个角落。
大堂中央有个电子屏幕,此刻正播报着实时状况。
这场台风所带来的并发影响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料到的,新闻里说主城区多条道路都被大雨堵塞了下水道,此刻街面都如同汪洋一般。政府提醒市民不要外出,将贵重家电移至高处。
大厅里的人本都在看着新闻播报,可也不知有谁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是陆陆续续的注意力被吸引而来,只因为救援队新接到的一批人里有一对分外耀眼的存在。
暮光自下了小舟以后便直接抱起了简昭,将她一路抱进了大堂。
他本就身姿如松,此刻又抱着一个人,在这片嘈杂中便显得格外出挑。
他并没有在意周围的打量,而是扫视了一眼有些拥挤的大厅,随即便走向了一处还算宽敞的角落。
因为位置不够,工作人员给分发了小板凳。此刻那里正好有两个空着的小凳子。
他将简昭放下,很快又张望着寻到一个白衣护士,和那护士说了些什么,然后便端着一盘药品走了过来。
他的外衣还披在简昭的肩上,此刻便只着一件雪白的衬衫。衬衫角被雨水打湿了,有些黏腻地贴在腰际,显现出那人肌理明晰的线条。
他就那样穿过了零碎的人群,来到了她的面前。
高大的身姿遮去了面前的灯光,在简昭的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不过很快,那影子便消失了。
男人蹲了下来,将药盘放在一旁的小木凳上,然后,他单膝扣在了地上,伸手挽起了简昭的裤脚。
大堂的灯光带着淡淡的暖色,有些飘渺地笼在了那人好看的侧脸上。他的神情专注,动作温柔地将裤子卷在了膝盖上方,然后,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温雅的眸忽然就变得荆棘起来。
简昭连忙低头,看见了自己有些血肉模糊的膝盖。
这伤口昨天本来上了药,过了一晚上也结了薄薄的一层痂,可是今天在园林里她忙于寻找玉佩,好多次都趴下来查看假山缝隙,这才将伤口又磨破了。
察觉到了那人的冷意,她止不住瑟缩了一下,双腿也不受控制地朝后退去。
然而,还没等她将自己缩回来,一只手掌便扣住了她的小腿,将她牢牢桎梏住。
暮光抬起了眸,眼中是罕见的警告:“上药。”
他只吐出这两个字,却是让简知一动也不敢动。她的小腿本还悬在半空,却被那人直接放在了扣在地上的那条腿上。
简昭并没有脱鞋子,暮光的这番举动让她惊呼出声:“脏。”
暮光连头也没抬,依旧将她的脚稳稳搁在自己的大腿上:“这样你会坐得舒服些。”
简知一怔,没有再说话,而是呆愣愣地看着那人。
这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人,相反,这里很吵闹,有人在拧干浸湿的衣衫,有人在抱怨糟糕的天气,还有人,在看着他们。
然而,那人仿佛通通视若无睹,自顾自地照顾着她。
就像爱一个人,对方是能够感知到的。此刻的简昭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个人,好像真的还爱着她。
这个认知就像一缕清泉泄入干涸已久的枯谷,带来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