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然我为什么给她们取名为羽儿、嘉儿?”
小夭挂着满脸笑容,仰头看着羽儿、嘉儿在天空飞舞嬉戏,犹如两团火红耀眼的跳着舞的云。
“羽儿、嘉儿,你们飞去那边,我和爹爹随后就到。”小夭对着天空大喊,用手指了指刚才告诉相柳的那座山峰。
羽儿嘉儿听见小夭的吩咐,仰起修长的脖颈朝天一声清亮的鸣叫,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向那座山峰飞去。
相柳和小夭跟了上去。
一进山,相柳就似乎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他疑惑着,不可能啊,这座山,从未来过。
不可能。
正暗自生疑,已经收了原身的羽儿嘉儿从林子里飞奔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眉目俊朗,目光如炬的少年。
看着比小九儿略大几岁,但仍是少年模样。
那少年起先跟在羽儿嘉儿后面行走,又照顾着她们,没有顾得上看前方的人。
忽然间,那少年也像感应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相柳,相柳与那少年四目相对,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瞬间冒了出来。
“九头妖怪!”那少年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双眼,旋即激动的大喊,并冲到相柳跟前,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了他。
相柳才发现,少年的头发顶端,有几缕金色的头发。还有他身上那熟悉的气味。
“你是.....毛球?”
“嗯!”少年用力地点头。
“你都.....你都修成人形了?”相柳带着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
“是的,当年你战死,我后来上岛寻过你,也想顺便寻到洪江大人的...但你重伤时流出的毒血,毒得那里寸草不生,所有生物植物都化为脓水。幸好往日,你也常常喂我毒物修炼,所以。”
毛球顿了顿,又接着说:“因为轩辕有很多士兵对你恨之入骨,不能寻到你的尸身出气,便想找到我,杀我泄恨。是玱玹把我救下,送到这座山里,他说这里离你们的家很近,我可以在此边修炼边等你回来。”
相柳讶异,重复道:“玱玹救了你?”
毛球肯定的说:“是的,是玱玹。”
小夭在一边笑笑,听着两人说话。
毛球继续:“原本,我可能还要修个好几十年,才能修成人形。是玱玹带小夭来看我,小夭为我拿来很多有助修炼的灵药,所以,我修成形的历程便缩短了数十年。”
“这么说,玱玹知道我没死?”
“他当然知道。难道他会不知道,当日有本事遮天蔽日的神兽是他的小外甥?难道他不知道我们有同命连心蛊,你死了我便会死。”
“那他....”
“他当然不会追杀你,他要的,是统一大荒;只是义父的存在.....你如果不是为了义父,你根本不会跟玱玹是敌对立场。你一个海里的妖怪,任谁当国君也不影响你做妖,他又不是傻子。”
相柳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
随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回想那些年,小夭的外爷,还有玱玹几次三番来找他,劝他归降于他们。
如果不是出于对他的欣赏,对他的惺惺相惜,仅仅只是为了小夭,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劝降的。
“对了,....义父呢?”小夭问道,“那年岛上,除了遍地是你的血,但始终没有寻到他的尸身。”
“义父.....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相柳蹙了蹙眉,那年的惨烈历历在目。
他们被禺疆一路追杀,相柳已经料到蓐收是要将他们围堵在海上。
就在他们这仅剩的一千多人上岛之际,相柳将洪江拦下,变幻成洪江的模样带领死士们继续上岛,引得后面的禺疆继续紧追。
洪江当时断然拒绝,但如果一直僵在那里,很快大家就会瞬间被后面的追兵射杀。
洪江只好从怀中飞快地掏出一个物件,迅速地塞入相柳胸前。
他到底还是将女娲石还给了相柳。
洪江消失前,对相柳留下一句话:“我对你的恩,你多年前就早已还完。这次若能活下来,你好好去过你的人生。这是对义父最好的报答。”
说罢转身入海,再也不见踪影,是死是活,相柳也不知道。
相柳带着一千多人上了岛,誓死不肯投降,众人全部战死,只剩下当时变幻成洪江的相柳。
便有了后来的一人对面十万大军,万箭穿心的那一幕壮烈惨景。
浑身被血染透的相柳,微笑着迎接空中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无数支利箭,手中握着小夭留在贝壳中的那三滴泪幻成的珍珠,心里轻轻唤了一声小夭。
紧接着,他全身感到被利器穿透被碎裂的痛,无数利刃将他贯穿,感觉被打成了筛子,感觉自己全身成了稀碎的一个物件。
唯一感觉不到痛的,是自己的心脏。
那处地方,似是被护得好好的。
他微弱地探出手,伸到胸前触碰,果然是那块女娲石,那石头在他中箭那一瞬发出莹莹蓝光,形成了一团光圈护着他的心脏。
再然后,他似乎感到硝烟弥漫、火光滔天的战场一下子被什么给罩住了,瞬间漫天无光,狂风席卷.....然后他便彻底失去意识.....
再睁眼,已是数十年后的现在。
小夭听完相柳的回忆,仿佛又随他经历了一遍那场漫天血腥的战争。
那么残酷那么惨烈,数千人对二十万大军,到后来袍泽们全部战死,唯相柳一人独自面对十万大军。
那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那满天冰冷的利箭划过长空,穿过阵阵硝烟,全部穿透他的身体时.....
小夭想象不出,也不愿去想。
她捂着心口,久久不能言语。
然而那么惨烈残酷的事,相柳就这样语气平淡,微风拂山岗般的讲述出来。
好像那些事只是别人的经历,与他无关。
她凝视相柳如雕如琢的侧颜,那一刻,她觉得相柳似妖、似人、更似一尊无悲无喜的神祗。
她心疼,心酸,更多的是心存感激。
“九头妖怪!”毛球喊他。
相柳和小夭同时被毛球打断思绪。
相柳这才反应过来,毛球居然跟小夭一样,叫他九头妖。
他笑道:“毛球,我看你是找死。”
说罢便挥手揍了过去,毛球嘻嘻哈哈地跳开,活脱脱象一只刚刚学会直立行走的大猩猩。
羽儿、嘉儿也雀跃着扑了上去,加入了嬉闹的队伍。
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夭,心头涌上无数感慨。
她暗想着,多亏当日求取了王母的昆仑镜,多亏了相柳在大婚上带走她,更多亏了自己没有放弃,才有了今日的圆满。
她又想起了百年前,与桑甜儿的那段对话。
脑子里出现了老年桑甜儿苍老的声音:“你若是想要一样东西,你必须先相信那个东西的存在。连你自己都不信,怎么会为此付出?”
是啊,正因为我相信有今天,所以一直坚持着吧。
她看着相柳,她深知,相柳也相信。
或许他之前是不怎么愿意去相信的,一只自蛋壳中出生,无父无母,饱受欺凌的妖,一开始定是对人类抱有防御和不信任的;
在清水镇结识了一个中年男人玟小六之后,从那时开始,他或许尝试了很多次,并终于学会了让自己去相信。
“啊,我也要变!”
小夭被毛球的声音打断,循声望去,老天!
这几个人玩疯了,羽儿和她爹爹相柳,都不知在何时早已现出了原身,在林子里肆无忌惮的玩耍,嘉儿在上空自顾自地盘旋着,时不时翻几个跟斗,然后又笔直冲上云霄,长长的火红的尾巴在空中拖出一条鲜明的红色光影,自成一道夺目的景色;
只有毛球还未变身,不过眼看马上就要变了。
小夭扶额,这....这以后如何是好。
一屋子的妖和上古神兽.......
怕是要换个更大的房子作为家了。
嗯,确实要换地方了。
从前,贝壳里只有相柳和她两个人。
如今,有小九儿、羽儿、嘉儿,现在还有毛球了。
当年,羽儿嘉儿在海底出生的时候,差点溺死,她们毕竟是鸟族。
小夭并不知道,还是小九儿发现两个妹妹并不能象他那样在水中如鱼得水,便提醒了小夭。
小夭便试着把自己半身的海妖血喂给她们,每日喂一点,连续喂了七年,羽儿嘉儿的身体才逐渐适应海水。
也当真是为难了她们。
相柳此刻收了妖身,一闪身便回到了小夭身边。
小夭昂起下巴,笑着问他:“玩够了吗?九头妖。”
相柳笑笑,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小夭。
眼中的爱意呼之欲出。
小夭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恣意红尘,洒脱不羁的防风邶。
冷面军师相柳的影子在他身上逐渐褪去。
是啊,早该这样了。
他自己也说过,做防风邶四百年,其实就是在做他自己。
“小夭,你觉得不觉得,这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
“嗯。”
“我记得小时候,被人欺负;被卖去地下赌场,被人毒打;那时我只有两个愿望,不要饿肚子,不要做噩梦;后来跟随义父,我便开始不做梦了,因为那种情况下,需时时警惕着,哪能安稳沉睡?遑论做梦。再后来,遇见了你,小夭,我又开始做梦。噩梦和美梦交织着。”相柳忆起那些年的心酸、无奈和不得已,即便身旁有了如此这般的幸福,也忍不住被那段回忆迫出了一丝苦笑。
小夭轻柔地抚着他的胳膊,安慰道:“再也不会了。都过去了。”
“所以当年,你做回大王姬的那一日,我让阿念推你入海,我问你为什么宁死不肯亲我。你说你怕,怕我入了你的梦。我那时就明白,我已经入了你的梦。你说的害怕,没有人比我更懂。”
小夭静静的把头倚在相柳肩上,什么都没说,但相柳觉得,她已经说出了千言万语。
相柳低头看着小夭的侧脸,一时情动,便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小夭,......我爱你。”
小夭微微一颤,瞬间将头抬了起来:“九头妖,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爱,你。”相柳一字一顿的说道。
就这一瞬间,小夭的泪便滑落了下来。
“别哭,小夭。要知道这句话会把你惹哭,我就不说了。”
小夭破涕为笑,噙着眼泪含糊不清道:“我....我是特别开心。”
“来。”相柳将小夭揽入胸前,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将眼泪一颗一颗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