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之中有令人赏心悦目的瑶池盛景,亦有令人胆寒心颤的天雷大阵。天庭之中从未有人能走出九道天雷的天雷大阵,入了此阵便是死劫。
行刑之日,雷刑台戒备森严,亲兵统领钱志厚率领白衣白甲的亲兵侍卫已将雷刑台里里外外围成了铁桶。
天庭众仙君、仙倌俱围拢在雷刑台左侧的观刑台,低声议论着。
雷刑台以白色花岗岩修筑高台,高台四周以寒冰玄铁打制四根大柱,大柱粗壮如树,高达数丈,哪怕不开天雷阵,仅观这四根黑森森的大柱也会令人心生畏惧。大阵一开,四根大柱导入天雷的雷电之力,大柱变为通红,大柱之间花火迸击电光四射,雷电之轰鸣激越之声响彻云霄。
时辰将至,御南风被一队侍卫押着上了雷刑台。
雷政司的昆山仙君特准了他行刑前可梳洗整装,着春融入雷政司为他梳头换了干净的长衣。御南风步上高台,步履稳健,态度从容,待站定在高台中央,侍卫将他两手分别以寒铁破仙锁锁在了大柱上。他环视四周,观刑台上仙衣攒动,他并未发现南宫杳杳的身影。
鼓敲七声,琼珖帝君依制着了满绣的华服登上御座,展了衣裾缓缓坐下。雷政司司刑仙倌上前禀报,时辰已至。琼珖帝君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仍空茫的望了前方。沐辰宫辅顺仙倌以宝箱盛了四大法宝登上高台,以仙力将法宝悬于雷刑台四根大柱之间的半空中。四大法宝在四根黢黑的大柱间放射着异彩。
御南风抬头望了望盘旋于他头顶的四大法宝,上清赤金戟仍闪耀着澄澈的金光,污秽的阴谋无法玷污法宝的灼灼金光,拂去沙尘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雷政司四名掌刑执事立于四根大柱之后,以心诀法术开启天雷大阵。不一时,雷刑台上方风起云涌,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刺目的闪电霎时劈空而来,大柱转瞬之间变为通红,第一道天雷已劈入阵中。天雷携了巨大的威力于阵中搅动着气流,雷电之力由御南风手腕上的寒冰破仙锁导入他的身体,强大的冲击之力自心脉振荡而过,血液仿佛于一瞬间停止了流动,他顿感浑身一阵麻木,手脚俱已失去了知觉。雷电之力的确惊人,据说天庭中修为尚浅的仙人连三道天雷都挨不过,天雷之力会一道比一道更凶猛悍烈,御南风调匀呼吸,振作精神,下一道天雷倏忽将至,他得全力以赴扛下去。
随着一道道天雷劈下,御南风的面色越来越惨白,他感到心脉之路拥堵,气血难以流动,猛烈的冲击一次又一次,他五脏六肺俱激荡移位,血不入心,肺不能张,身体承受着接近极限的强大压力。
第六道天雷劈下,他胸口闷痛,血涌上冲,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此时的他已气息紊乱,脉路拥堵,生之力如游丝般正在抽离他的身体。他用仅存的神志告诫自己,法宝犹在,绝不能妥协,或许再挺住一道天雷便可求得真相。他的双腿已无力支撑身体,无知觉的麻木的膝盖跌跪在坚硬的花岗岩上,已感知不到疼痛,他仍倔强的支起左腿,靠右腿单膝之力勉力撑持着。
雷刑台外围一阵骚动,一队红衣白甲的侍卫手持兵刃闯了进来。
乾元将军挥动着长戈冲在最前面,挥手指挥侍卫两面包抄冲上去,将守在雷刑台四周的亲兵侍卫全给围了。雷刑台内侧的亲兵侍卫白衣白甲,乾元将军率领的禁卫司侍卫红衣白甲,两队人马怒目相向,剑拔弩张,武斗一触即发。
昆山仙君见雷刑台外冲入了禁卫司侍卫,当即施法点了天雷大阵的阵眼,大阵旋即停了下来,雷声顿息,四射的闪电收了气势,只有一团混沌的气流仍在阵中搅动。
持械冲击雷刑台在天庭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观刑台上躁动一片,声援御南风与要求继续行刑的声浪此起彼伏。
琼珖帝君仍端坐在御座上,数名亲兵侍卫冲上御座高台,拔出兵刃欲护他离场,他挥手令侍卫收起兵刃,气定神闲的对着下面说:“乾元将军与南风仙君之同侪情义,吾亦感念至深,可将军今日为掳走一个必死重犯是要让天庭血流成河吗。”
高台上的御南风朝下方死死盯着乾元将军,以坚毅的眼神阻挡他万不可拿禁卫司众多侍卫的性命涉险。乾元将军举着长戈直喘粗气,他身后的侍卫无一人退缩,仍举着兵刃与亲兵侍卫对峙。御南风领兵多年,禁卫司上下无不服他敬他,一众兵将此番便是折在此处也必要与他共进退。
琼珖帝君举手正欲示意继续行刑,观刑台上有一人步出人丛,大声对着御座说:“琼珖帝君百年未见,风彩不减啊。”
众人皆张望着要看分明这不分场合攀交情的倒是何人。原高门大嗓的正是道衍仙君,众人又议,这仙君老儿必是要为他徒儿向帝君求情。
琼珖帝君望着道衍仙君含笑不语。
道衍仙君冲着御座略一拱手,接着说:“算来老朽已在天庭挂职几万年,好歹与天帝、四大帝君俱有同侪情义,琼珖帝君总不好不让老朽讲几句话吧。琼珖帝君于天庭仓皇无主之时以一己之力挽狂澜定时局,理政数千年来政清人和,深得人心,琼珖帝君为了三界安宁鞠躬尽瘁劬劳成疾,老朽深佩琼珖帝君高义。琼珖帝君以万余年的高龄仍日夜为政事操劳,还要费心保持盛颜不衰,怕是早已心力交瘁,力不能逮了吧。琼珖帝君每日揽镜自照,望着镜中白发苍苍皱纹丛生的一张脸,那滋味只怕是不好受吧。”
众仙闻言一片哗然。
琼珖帝君于御座上立起身,手指了道衍仙君厉声说:“你到底是谁。”话音未落,琼珖帝君于刹那间变化而成面容紧致,年不及弱冠的少年模样,众人皆望了他瞠目结舌。
道衍仙君快步奔上雷刑台,立于御南风身侧,举手略一施法,悬于半空的四大法宝立时碎为齑粉,洒落一地。
“收了这障眼法,索性都以真面目示人如何。”道衍仙君一挥衣袖,变为了南宫杳杳的模样,琼珖帝君望着她的眼神由困惑变为了玩味儿,眼中流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
“琼珖帝君好手段,派出爪牙搜集了数百精元,集齐四大法宝,耗尽法宝之法力熔炼精元,重塑仙灵。今日入天雷阵的不过是法宝的躯壳,以四大法宝之法力岂是几道天雷便可将之粉碎的。琼珖帝君为玄羽錾金乌族之后这事儿恐怕天庭中无人知晓,玄羽錾金乌族年寿有限,万余年已是高龄,琼珖帝君几千年前应已察觉自己与别人不同些,可琼珖帝君不甘心就此老去,想尽办法延寿,以至于为了得到法宝不择手段。你弑父杀兄,戕害苍梧帝君,夺了南风仙君的法宝还要杀人灭口。今日若是九道天雷劈下来,琼珖帝君可真是得偿所愿了,仍可以每日对着镜子以成影术幻化成画像中的模样,继续哄骗世人。”
南宫杳杳一番话,观刑台众人听的是目瞪口呆,突如其来的场面远超众人认知,这不是匪夷所思,这根本是违逆天道,逆天而行的泼天祸事。
琼珖帝君的成影术本是无懈可击,可再高深的法术终究都有弱点,一旦他恼羞成怒抓狂无极时,他的成影术便会破掉。南宫杳杳当众揭他苍老衰败惨相正是要一击中的,破他心防,逼他现出本形。
御座上的琼珖帝君缓缓升至半空,以凌空之态睥睨一切。
他那俊美光润的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他手中突然掣出长剑指向雷刑台,笑着说:“那又如何,吾已得到了吾想要的,而你等蝼蚁,注定是要死在此地的。”南宫杳杳张开双臂挡在御南风身前,怒目注视着琼珖帝君。御南风双手被寒冰破仙锁锁着,动弹不得,他对着南宫杳杳大叫:“你快走,他得了数百精元之力,你挡不住他一击。”
南宫杳杳毫不畏惧的瞪视着琼珖帝君,大声说:“我阿娘已死于你手,你双手本就沾满了鲜血,何惧今日多杀一个我。我只可怜你这一生,从未真心对过任何人,你可知生之欢并不在于活的多么久,你这样的人哪怕活百万年、万万年又有何用,你不过是个顾影自怜的可怜虫。”琼珖帝君纵声大笑,用剑指着南宫杳杳说:“你说吾是可怜虫,你敢这么对吾讲话,你可知吾是--”南宫杳杳断然打断了他的话,愤恨的说:“你什么都不是,你不配。”琼珖帝君跃身出剑,一道白亮亮凌厉的剑气直指雷刑台。
半空中忽一道五彩弧光闪过,一阵劲风将琼珖帝君使出的剑气化为无形。
“琼珖吾儿,收手吧,勿要一错再错,若再执着那便再回不了头了。”众人抬头仰望,弧光过处,天帝现身于空中,脚踏祥云,衣袂飘飘,以慈爱的目光环视周遭。众仙皆跪地,恭迎天帝元神归位,重临天庭。
琼珖帝君一脸错愕,茫然望着天帝。
“吾于世间百世轮转,凡间之苦俱都历练,然尝尽苦楚更当兼爱世人,造福苍生。吾曾托身盲童,目虽不能视,却以心体验到何为天地英雄气何为济世仁爱心。众生皆平等,万物皆有灵,若因一己之私肆意践踏生灵,违逆天道必遭天谴。琼珖吾儿,为父知你怨愤,皆是为父负你母亲害她枉死,千错万错皆是为父一人之错,你若有恨便来杀了我吧,不要再枉杀无辜徒造杀孽了。”
天帝驾云至琼珖帝君身前,父子二人四目对视,一行清泪顺着琼珖帝君玉一般光洁的脸庞流了下来。
“父帝,孩儿从未想过要谋刺父帝,孩儿并不知尘寰献给父帝的茶不能与酒同饮,孩儿不知啊。”天帝伸出手,欲为琼珖帝君拭泪,可突然间一阵剧烈的疼痛自琼珖帝君胸口漫延开来,如炸裂般的热流涌遍他全身,他揪着胸口,痛苦的蹲下身哀号不止。不多时,琼珖帝君满头乌发化为雪霜,当他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沟壑,苍老如百岁的垂暮老者。
原这重塑仙灵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苦心孤诣求索数千年,求来的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机关算尽,终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的一双满是皱纹与黑斑的枯手抖抖擞擞伸向了他的脸,他双手捧了脸,向天发出绝望的号叫,“天道,天道便是要给我三界最好的容貌,却又要生生的夺走,我不服,命运待我不公,天道要亡我,我便要这天道为我殉葬。”
琼珖帝君化为一道弧光,消失于天宇之中。
众人望了弧光消隐之处,尚未回过神来,桓期仙君突施法术,以仙力冲开天雷大阵阵眼,大阵咔咔作响,雷电转瞬间便将击向雷刑台。
南宫杳杳自锦囊中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御南风见雷电将至,大叫:“杳杳,这锁是劈不开的,你快闪出去,危险。”南宫杳杳神色镇静,双手高举长刀,道:“这是师父的法宝,御神泯月屠龙斩,可斩天下一切法器。”当下手起刀落,随着两声脆响,寒冰破仙锁应声而断。
雷电之力已笼罩四根大柱,雷刑台四周顿时电光激闪,南宫杳杳挽紧御南风手臂,自怀中取出避水珠,默念心法,大喊一声“破”,二人瞬间消失。
当他二人现身南天门时,春融已于此处等候。雷刑台生变,围着昱檀宫的侍卫已是军心动摇,无心把守,春融趁乱逃了出来。
南宫杳杳扶了御南风刚刚站定,便见郁图森林边沿跑出一个人,是翼昆,南宫杳杳跃下丹墀朝他奔去。
翼昆向南宫行礼,道:“今日行刑日,世子为防有异,一早来到此处准备接应。方才一道弧光划过,一白发仙人在此处现了身,朝无望海飞去,世子说帝君此时孤身离开天庭必是要出大事,世子驾了裂云兕去追了。世子令我候到了南宫姑娘便速离天庭,待去向分明了他自会发飞灵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