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宫天后哀泣
道衍仙君思索半晌,御南风行事向来严谨,既已决定如何行事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仙君老儿虽是常年不入天庭,但对天庭中事并非不闻不问,他亦认可御南风查案应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此事关涉极大,若有一日需师父出手相助,望师父能引领天庭众仙之力,力挽狂澜,救天下万民于水火。”御南风向师父郑重相托。
道衍仙君忙过来扶起御南风,他亦知这徒儿早已做好归去的准备,一时泪盈于眶,声噎于喉。
南宫杳杳返了鹿门仙山,先拜了师父,便径直去了东厨,说是要给师父张罗一桌好饭食,孝敬他老人家。
席间,道衍仙君望了南宫,笑说:“徒儿孝敬的好酒,为师是尽省着饮啊,终仍是饮光了,好酒难再得,人生俱憾事啊。”
南宫杳杳亦望了师父笑,嘿嘿一乐,取出锦囊一拍,说徒儿正是来给师父送好酒的,说着已从锦囊中掏摸出两坛折梅玉酿。晶莹透高的大酒坛一如往昔啊,道衍仙君拍了拍酒坛,心头突然涌起一阵酸涩,当日与他一同饮酒的长卿散仙至今尚生死未明,他悬心日久,深为旧友安危担忧。
道衍仙君抬头对他二人一笑,说:“今日你二人来仙山看望为师,为师一见你二人这恩爱模样,哈哈,当日收了小南宫这徒儿时哪曾想有朝一日还能成就一桩美满姻缘。”
闻言南宫伸手上来便要夺酒坛,气恼的说:“师父怎也来打趣徒儿,天上地下的俱要我两个照着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办婚仪,啰嗦个不了,本以为来了师父的仙山,能图个清静,没承想师父也来提这茬,这酒今日我便带了回去,不给师父饮了。”
道衍仙君忙来护住酒坛,说是天下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给拿回去的道理。御南风便将南宫送了尘寰仙君古琴,临了又给抱走的典故说与师父,把道衍仙君逗的哈哈大笑。
卤煮本也是南宫杳杳拿手的小菜,怎奈时间仓促不及现做,南宫自苏岭来时便携了已卤好的小菜带了来,拾掇了一盘顺风一盘凤爪还有几个素食,来给师父下酒。煎炒烹炸加上卤煮,道衍仙君一样样尝来,满脸适意。
御南风在桌下悄悄拉了南宫的手,二人一对视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分别不过一日,二人眼中俱都是思念。彼此牵挂的两人,仿佛时时事事皆牵引情丝,惹了人不得不去怀想,一饮一食,俱禁不住要为他思量。
他二人给师父斟上酒,举杯祝师父身体康健,师父一开心,又说起一段旧事,说当日深惧小南宫日日堵着他晨省昏定,四处避了几日,急中生智才想出让小南宫去东厨帮厨的主意,以为小南宫会被厨中事搞的手忙脚乱,人仰马翻,没料想这徒儿事事拿得起,将东厨一应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御南风又讲起在漠也城南宫领着一众兵士腌菜之事,南宫笑说幸好当日在鹿门仙山修习时,时常与山下百姓有来往,学了这门绝技,结果学以致用,可算是解了边城好大的难题。
饭毕,道衍仙君不也留他二人,让他二人且速归天庭,若有事便通个消息。御南风携了南宫,与春融一道归返天庭。
南宫杳杳归了天庭次日,恰赶上天妃该去天后处请安的日子,天妃掐着时辰着人来请南宫去薜荔阁一叙。南宫念着前次天妃送了她许多鲜果,此次便将苏岭特制的折梅玉酿作为回礼送了天妃几支。天妃捧着晶亮小巧的酒壶,赏鉴一番,说过几日侄儿常棣来了,正可以此酒款待他,甚好。
天妃与南宫省去客套,朝南宫睒个眼,悄声说:“多谢你今日能来,虽说我每五日才去受这一次罪,可我生受着多少年了,腻烦透了。你陪着我去了,我便可不必作声,母后见着来了生人,全副精神必全在你身上,你且备足了精神好好应付着。”说着掩嘴一笑,神气如调皮的未出阁的姑娘家。
对于此事南宫杳杳本也是不知深浅,只想着陪伴天妃同往总也出不了甚岔子,可天妃要将她挡在前头,她顿时心生忐忑,后悔是不是答应的过于草率了。
天后的慈心宫离薜荔阁并不太远,行不多时便到了。
慈心宫殿阁高阔,楼宇轩昂,比帝君所居的梓琳宫气派不知多少。天妃坦言,她亦从不去梓琳宫,到处的灰头土脸,颇没有天家气派,她亦不知为何帝君非要在那么个居处常住,若说自小便居于此处生了情感,可天家的排面终是要的,帝君未免太任性些了。
可这一番话在南宫听来,却好似在夸她的夫君如何勤谨刻苦,不思享乐,言语间满溢的尽是思慕爱意。
于瑶池踏勘那日,南宫杳杳本是遥遥见过天后的,知她大致样貌,于慈心宫再见,情形又不同些。
天后到了天妃来请安的日子,照例是要梳了全妆,穿戴齐整的,这便是天家的规矩。
只见天后梳了高髻,头上遍插了环钗珠玉,身着锦绣华服,显着富贵逼人,若不是她一脸疲态尽显,不知情的真会以为天后一如往常,仍是天家最尊崇的贵人。尊崇的地位确是一如往常,只是天后神志不清,言语错乱,身边服侍的人皆是惧着天家的威仪小心伺候着,心里不过是骂着这老太婆疯了数千年,也折磨了她们数千年。
在天后身边近身服侍的仙侍白霜见天妃领了生人来此,在寝殿门口拦了问来者何人,天妃柳眉一挑,漫声说:“慈心宫好大的规矩,我带来的人也敢拦了。这南宫姑娘满天庭的连帝君都跟着称呼一声师姐,到了慈心宫怎的还要通报了姓名才能进吗。”仙侍白霜知天妃脾性,不敢顶撞,忙引了她二人入内。
天后端了一只小巧瓷碗,正在喂金丝楠木鸟笼中关着的一只小雀,她着了这扎楞人的华服,举止并不能随意,信手便将长阔的礼服袖子褊了。
仙侍白霜忙上前轻手轻脚将天后褊起的袖子放下来抻平,朝天妃讪然一笑,退到一旁。
听到了动静,天后扭过头,似没瞧见天妃似的,只招呼南宫一人,说:“你且来,瞧我这小雀生得可好看,这黄嫩的小嘴儿多爱人,可真能吃,喂了它一碗小米,不一时便啄食干净了。”
南宫望天妃一眼,瞧天妃并不气恼,忙快步行到天后身侧去搭讪。“天后这小雀真真是好,毛色也好,天后定是日日宝爱着,好吃好玩儿的养着的。”南宫一连声的说着,凑近去瞧,只觉着鸟笼做工确精巧无匹,别具匠心,这小雀于笼中还有一个如房舍一般的居处,笼中半空悬了一根细木,供小雀翻转抓握,整个笼子细观之无一处接缝粘贴之处,可想见应是工匠取了一整段的上好金丝楠木,由内里掏空了再一刀刀雕刻而成,系手工上乘上佳之作。
小雀于笼中婉转鸣叫,声声脆嫩,细小的爪儿抓了笼中细木左右倒步来回蹦跳着。
天后拿了一支细木棍逗弄了一时,突然叹口气将木棍丢在地上,撇嘴欲哭,“我日日困守这宫中,与这小雀又有何不同。它尚且有我疼它怜它,可我又有何依傍,孤苦无依,不如便随了我儿玄颜去了。”说着便掩了面哭泣。仙侍白霜见状,忙上前两步扶了天后去旁边的榻上歇着。
南宫杳杳眺了天妃一眼,天妃自坐在远处,悠闲的饮茶吃小点,这样的场面她大概是惯见了的,丝毫不为所动。南宫毕竟头一次来,总不好不上去宽慰几句,她便挪了个小软凳捡天后下首坐了。
“我儿玄颜啊我儿玄颜”,天后哀哀哭泣,一声声唤着,其状甚悲。仙侍白霜执了帕子在一旁为天后拭泪。
原这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有哪个为人父母者失了爱重的长子不是这般凄苦哀愁,长久无法释怀呢。天后亦如天下的父母一般,只是个失去了儿子的可怜妇人罢了。
南宫瞧着天后声气渐歇了,忙温言解劝道:“天后总归是要想开些,琼珖帝君待您至孝,日日来您处探望,天下又有多少儿子能做到这样,再者说了,不日天帝元神归位了,您与天帝夫妻团聚,又怎会孤苦无依呢,您有多少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听到南宫说到天帝,天后突然扭过来头来冲着她笑,嘻嘻笑了两声说:“那日我与天帝都饮了酒,我饮了两杯,天帝饮了两杯,可哪知天帝竟得了心疾。他一向康健,谁承想呢,都怪我,怪我,不该让他饮酒。”言毕,又哭开了。
天后这一时哭一时笑的,南宫杳杳是坐也不是起也不是,只得一旁陪坐着,拿眼神不住去瞟天妃。
哭哭笑笑俱闹过了,天后突然起身来拉南宫,说:“你快去,我儿玄颜要回来了,你快去门上迎一迎。”说着便把南宫往门口推。天后一脸热切的对着门外,南宫再不忍在此处待下去,借着这个当口赶紧与天妃告辞出来了。
出了慈心宫,天妃回顾四下无人,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便是我千年来的苦差事,你今日替我挡了一回,我自会记着你的好。你竟不知我于这天庭是有多无趣,帝君忙于政事,并不常来看我,来了也是坐一时便走了,现得了你这个师姐,师姐可得多想着我多来陪我,我这日子也不会那么难挨了。”
“您若是觉着无趣了,来传我便是,我这里新鲜趣闻一箩筐,解个闷儿是尽够了的。”南宫杳杳对于天妃之邀并不推辞,毕竟于天庭之中,天妃愿与她亲近待她亲厚,她总算是有了一处可走动的去处,一时兴起,将自己着了鲜红舞裙假扮舞女的趣事讲与天妃,把天妃逗的开怀大笑。
谈笑一时,已到了薜荔阁,天妃着仙侍初离去拾了几样今日居灶君新出的点心糕饼,让初离抬了点心盒子送南宫回了昱檀宫。
到了晚膳时间,南宫杳杳帮着春融摆了膳食,便让仙侍都退下了,她将在慈心宫的见闻一一说与御南风,不由感慨失了儿子的妇人真是可怜。
御南风低声说:“但凡这世间不能安稳,一场兵燹之祸便不知多少儿郎血洒疆场,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终究是白骨枯冢,亲人离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知有多少。天后身为天庭贵人,衣食无忧,心中悲苦罢了,放眼天下,百姓失了儿子又失了田地,饿殍于野,才真是世间最悲惨的一幕。”
南宫瞧了御南风,亦低声说:“照你说,天后与天下的妇人并没有不同,她的境遇并没有坏到最悲惨的那样。若是仙人与凡人俱有难,应当保全谁呢。”
“世间生灵不分贵贱,天庭的仙人与凡间的百姓俱是生灵,没有牺牲掉谁去保全别人的道理,而仙人因有仙力,更能为凡人所不能为,更应当为天下谋福祉。”御南风将菜夹到南宫碗中,笑说,谋福祉不是空谈,还要为娘子夹菜,将娘子照料周到。南宫于漠也城时便知御南风带兵亲善,颇得人心,原是他心中从无高低贵贱之分,他将漠也城的兵士、百姓俱看做他应守护的生灵,凡间生灵与天庭诸人一样,并无区别。
南宫便与御南风商量,过几日太子常棣便来了,是不是也得备下几样像样的礼物,东海龙王添了长孙也算是仙界一桩大喜事了,堂堂仙君不可失了礼数。
听她又把“堂堂仙君”挂在嘴上乱讲,御南风便刮她鼻子,说:“以后再不许什么堂堂仙君,何时把我名姓都改了,我何曾便改名唤作堂堂了。”南宫杳杳捂了嘴笑,想起她欲插他双眼那日情形,想他可是仍耿耿于怀,忙说以后不说便是了。御南风便说如今她是昱檀宫的女主人,需要备个什么,吩咐仙侍们去做便是了,若是有什么昱檀宫拿不出的,只管去沐辰宫挂他名号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