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方孝孺整个人都懵逼了。
不是吧?
好端端的,太孙殿下琢磨诛老夫的十族干啥?
老夫招谁惹谁了?
刚才老夫不就是下意识碎嘴子一下,咋还把自己十族玩进去了?
堂堂太孙,缺德归缺德,何至于如此小心眼?
至于吗、至于吗?
可他心里这么想,出于十族之危,嘴上却不敢放一个屁,连忙拱手行礼,诚惶诚恐地道:“太孙殿下!”
“是老臣知错了,老臣不该乱说话……”
“还望殿下莫要跟老臣一般见识,莫要诛老臣的十族啊!”
朱寿微微抬眸,面上涌起一抹似笑非笑,道:“你的骨气呢,你的气节呢?”
“记得你与孤初见的时候,可是头铁得很啊!”
“如今怎么还软了?”
眼看朱寿毫无生气之态,方孝孺顿时松了口气,忍不住拱手说道:“殿下!”
“臣的十族,可以为百姓而死,可以为江山社稷而死!”
“可万万不可死于老臣的碎嘴子!”
“遗臭万年、流芳百世,两者老臣拎得清!”
见这老东西死活不上当,朱寿顿时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也罢,你个脑袋缺根筋的老东西,一点也不识趣!”
识趣?
殿下啊殿下,这等屁话亏你说得出口啊!
老臣若是识趣,以您喜怒无常的性子,谁知道会不会顺手真要砍老臣的十族?
于是,他连忙岔开了话题,拱手问道:“殿下,既不是治罪于臣,那您等臣是要……”
话刚开口,朱寿便招了招手,淡淡地道:“上车!”
“孤要去翰林院!”
“打从孤当了太孙,还没见见我大明翰林,今日正好看看诸翰林一个个都是什么德行!”
咦?
殿下竟是要去巡视翰林院?
闻言,方孝孺顿时面色大喜,连忙拱手道:“殿下!”
“既是如此,老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到这,一屁股坐在车厢上充当马夫之余,笑呵呵地道:“殿下有所不知,翰林院诸翰林,尽皆国之栋梁也!”
“臣敢拍着胸膛力保……”
“殿下此去,定是乘兴而去,大兴而归!”
朱寿斜眼瞥了他一眼,面色幽幽地道:“老东西,话别说的这么太满,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方孝孺断然摇头,脸上涌起十足自信,振声说道:“绝无可能!”
“老臣身为翰林院大学士,难道这点数还没有吗?”
“殿下尽且放心!”
蒋瓛站在马车上,立马翻个了白眼,心里破口大骂。
放心?
放心个屁!
这该死的老东西,竟然把本指挥使的马夫活抢了!
一点眼力价也没有,怪不得殿下动不动便琢磨这厮的十族!
换谁谁不想?
而见方孝孺说的如此言之凿凿,朱寿也不含糊,放下车帘之余,淡淡地道:“蒋瓛!”
“臣在!”
“走!”
“去翰林院转转!”
“臣,遵旨!”
说罢,眼看马夫跟自己无缘,蒋瓛转身翻身上马,与一众锦衣卫护卫着朱寿,一路便来到了翰林院。
翰林院,始于盛唐!
大明开国之后,乃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天家子嗣之侍读,甚至是出任科举考官!
高中进士榜前十者,才可被皇帝下旨册封翰林,一旦外放,轻则为封疆重臣,重则为六部侍郎!
也正因如此,翰林地位清贵,乃朝中清流之大本营!
而此时,朱寿刚走入翰林院内,便见庭院之中,一众翰林分坐两团,争吵不休!
有人振声说道:“某以为,濮千户壮烈殉国,为国为民,于情于理,都该可叫我翰林院上下前去吊唁!”
“否则,咱们这在修什么撰、读甚个书?”
“没错没错!”
“钱兄所言极是,该当前去吊唁!”
“仗义死节报国恩,濮千户之忠勇,不正是我辈读书人毕生所求吗?”
“我等若是不去,与猪狗何异?”
不料,话刚开口,一个中年翰林却是摆了摆手,振声说道:“诸位此言差矣!”
“士农工商,文武有别!”
“濮全乃是一介武将,我辈读书人岂可屈尊降贵去吊唁上香,尤其诸位乃是翰林清贵,若是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我等?”
“正因如此,西凉侯府,我等绝不可去!”
“不然的话,诸位出了翰林院,可都是官居高位之人,若是因此交恶于诸多文臣,岂不是得不偿失?”
“若袁某来说,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在翰林院修书撰史为好!”
听着这个中年翰林说的话,一众年纪偏大的翰林顿时重重颔首,附和道:“是极是极!”
“是诸位的官运重要,还是吊唁一个死人、且还是一个武将重要……”
“难道诸位这都拎不清吗?”
“诸位年纪如此之小,便成了翰林,更该为自己筹谋啊!”
闻言,钱姓翰林顿时气得大怒,放声大骂:“姓袁的,彼你娘之!”
“你不过是痴长我等十几岁,凭何倚老卖老,肆意卖弄你的歪理?”
“君子坦荡荡,有所为有所不为!”
“濮千户为国尽忠,难道不值得我等前去吊唁吗?”
“武将又如何,忠义当前,哪来的文武有别?”
“莫说濮千户乃是武将,他纵是太监,倘若为忠义而死,咱们也该敬他,而不是视若无睹!”
“扬我大明天威,他的忠烈,难道不值得我等为其修传吗?”
一众年轻翰林也是满面怒色,放声大斥道:“天下之言,尽出我辈读书人之口!”
“我等若不为其正名,难道要坐看哈密卫下辖左千户卫所的一千多条忠魂,死不瞑目吗?”
“你这哪是规劝我等,分明是害人不浅!”
可面对众多年轻翰林的恼怒,袁姓翰林摇了摇头,不屑笑道:“诸位!”
“诸位苦读圣贤书这么多年,如此的不圆滑,往后出了翰林院去六部当官可怎么办啊?”
“袁某痴长,可人情世故比诸位稍强,之所以拦着诸位,也是怕多年以后,你们为今日前去吊唁之事,懊悔一生啊!”
“听袁某一句劝吧!”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不想看到濮全忠烈之名盖过我文臣者,大有人在!”
“你们去吊唁,那就是得罪这帮文臣!”
“往后若是在其手底下当官,岂不是坐等人家给你穿小鞋?”
说到这,他脸上带着无穷感慨,叹道:“年轻气盛是好事,可过刚易折啊!”
钱姓翰林面带冷笑,骂道:“放你娘的屁!”
“我辈儿郎不气盛,能叫年轻人?”
“穿小鞋又如何?”
“若是朝堂上都是这等不明忠孝为何物之徒,官居高位又有何用?”
“怎么,袁翰林之所以读书,为得就是当官?”
袁姓翰林面不改色,反问道:“不然呢?”
“读书不当官,读书有甚用?”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袁某若不是为了当官、当大官,至于在翰林院修了十几年的书?”
“功名利禄四字,难道诸位不曾动心?”
钱姓翰林气得勃然大怒,喝道:“我辈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心只知当官之燕雀,安知吾等鸿鹄之志?”
“诸位!”
“愿随钱某去西凉侯府吊唁忠烈者,随我走!”
说罢,便要起身而去。
可刚一起身,袁姓翰林也立马跟着起身,拦住他的去路,断然说道:“你不准去!”
钱翰林脸色一变,骂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不去,竟敢拦着我等前去?”
“凭什么?”
袁翰林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你若去了,得罪那帮文臣也便罢了……”
“若是人家迁怒于我等,该怎么办?”
“正因如此,今日谁也不可离开翰林院!”
“我翰林院的清贵地位,绝不可因尔等的书生意气坏了名声!”
听着众人吵翻了天,方孝孺笑容瞬间凝固,脸都气绿了!
一旁的朱寿转头看着他,面色说不出的冷冽!
“方孝孺!”
“这就是你治下的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