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覃都天池里的夜晚,总是透露着一股慵懒与疲惫。久违地,广延居接待了一位客人,是蓝可贞。她想要调往外地守边,但骠骑宫的宫主不批,因为清河王太后的遗愿是,希望她能够留在天池,做一辈子的底层女官,拿一辈子的死工资,最后在承福街上颐养天年。
但蓝可贞拒绝了,她来找了青缇,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能看一眼帕加拉瓦瀑布”。谁能想到一个在天池干了半辈子的底层女官,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居然是去守边呢?
现在。
“我年少时最盼望的,就是金戈铁马、热血沸腾的从军生涯,是王太后娘娘说希望我留下来,我才留下来的。”蓝可贞十分恭敬。
青缇难得没有坐在高高的主座上与人说话,她与蓝可贞走出了外室,赏了赏空旷星空下孤独的天池砖墙。
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清河无疑是蓝可贞仕途上的恩师,但蓝可贞一直守着君臣有别,从未与清河过分亲近,就连哭丧也是站在浩荡队伍的最末端。
“殿下,您答应过王太后娘娘,不会在月枝停留太长时间。”蓝可贞轻声道。
“我说的是‘此役过后,绝不再踏入月枝,绝不做任何毁坏月枝人民利益的事’,但‘此役’的范围在哪里,我可没有明确规定。”青缇侧头,“难道天池现在的境地,很好吗?”
蓝可贞略有所感:“您会让孩子一出生就留在月枝吗?”
“不会。我和孩子的父亲同样需要它。”青缇很笃定地回答。
蓝可贞沉默。
“您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吗?”青缇看向蓝可贞。
“应该说,我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蓝可贞盯着月亮的眼睛愈加柔美。
“那您就走吧。”青缇也看向月亮,“曾经,我最重要的人没能离开这里,所以现在想走的、能走的,就都走吧。”
“谢公主殿下。”蓝可贞行了跪礼,翩然离开了。
几日过后。
桑榆快把娵訾祭司逼疯了。她给天池的信鸽喂泻药,搞得整个白玉坛都是味道,还爬上了刚修缮好的紫薇七塔,在庄严的天枢、天璇塔上栓了根绳子,牵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吊床,整日躺在半空中“享受”。更过分的是,她半夜喝醉了酒,跑到了韬光殿内,竟在包括清河王太后在内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吹唢呐!搞得全天池的人都睡不好!
娵訾祭司终于忍不住了,请求青缇将羽族哲王夫妇遣送出都。好巧不巧,她来的时候桑榆正在广延居与青缇唠嗑。
准确的说,是青缇在看文章,而桑榆在不间断地与青缇聊天南地北。
“圣贤皇后殿下!”娵訾祭司连体统都顾不得了,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清霜受元齐诏和许云岚所制,近来总不见人影。晴初那丫头倒是来了,但也只是对哲王妃感兴趣而已,拦人这种明显会影响哲王妃发挥的事,她才不会那么做呢。青缇念着她怀有身孕,允许她坐着梳理一些奏折——这可是给绝佳的观赏席诶!晴初夹了一块碗中的泡苹果片。
“圣贤皇后殿下,请您一定要将无礼的羽族人驱逐出月枝!”娵訾祭司进来,看到桑榆正伸着长长的腿,坐在矮桌上吃野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你这个人怎能如此无礼?不懂跪着坐好吗?”
“哎呀,跪坐太难受了,这长桌这么矮,当凳子正好。唉!第三祭司大人,你要不要也尝一个啊?糖拌的,可入味了!”桑榆嬉笑着把盘子递给她。
“老身叫娵訾祭司!”
“差不多的嘛!‘娵訾’这两个字难写难记还难念,不如就叫第三祭司好了,反正你本来就在十二星次里排第三,这样叫也不算违逆了天神旨意不是?”桑榆神气活现地说道。
“原来你能把那两个字念清楚啊!”娵訾祭司气极了,看桑榆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她屏气敛神,换了副温柔模样:“哲王妃殿下,有朋自远方来,我们自然是欢迎的,但你这样不顾两族脸面地招摇过市,不太好吧?”
“我哪儿招摇了?”桑榆低头看向自己的素服,“这已经是我最朴素的衣服了。”她抬头望向四周,眼神渐渐迷惑,好似......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
月枝现在的丧服是黑色的,但她明明记得以前是白的啊!
娵訾祭司志得意满地开腔:“请您将吊唁服换成黑色,以表对我月枝历代君主的尊敬。”她被压制了这么多回,总算有一次占上风的了。
“呵,原来是这样啊。”桑榆从矮桌上站起来,好像还比娵訾祭司高点儿。“这破规矩什么时候改的?”她问。自己在月枝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到头来还是“忠君爱国”这一项,最戳这些人的心窝子。
娵訾祭司眼中的得意闪烁了一下。她恭敬道:“我等认为惠泽长公主逝世后,这世间再无人能配得上白衣,遂不允穿着。亲人离世时所披的丧服,也都通过律法改为了黑色。哲王妃,你可真是孤陋寡闻啊!”娵訾祭司的眼角微微上挑,睨向那盘甜到发腻的野生莓果。
桑榆脸上露出了几乎不可察觉地讥讽。
“你们月枝还真是喜欢为特定的某一个人而修改律法呢。”她又包了一颗好吃的糖拌野莓,风情万种地看向眼冒金星的娵訾祭司。
“你简直就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背叛了惠泽长公主!”娵訾祭司大骂,她的情绪已经失控了。青缇一个眼神,晴初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挪去外面找救兵。
“那又能怎么样?你觉得葳蕤夫人在月枝的地位,比得上临文公在羽族的地位吗?‘清正廉明的长川白府’与‘哈提部亦是月枝正统’,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她重读了那个“亦”字。
娵訾祭司瞪大了双眼。
“再说了,狼总是孤傲的。我离开了她,照样过得很好;她离开了我,好像英年早逝了嘛。”桑榆改变了站位,面向青缇大笑,好像在求证什么。但同时,她也将后背暴露给了娵訾。
“咚——”大古钟又一次长鸣,海暮云随着两位面容被黑袍所遮盖住的长辈瞬移到广延居,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十二星次中排第三的娵訾祭司,居然不能撼动哲王妃分毫,那女子只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便赢了。
娵訾祭司的灵器与桑榆面前所凝结出来的红色弧形护盾互相啃食了太久,最终,跟来的玄枵(xiāo)祭司开口了:“停手吧,娵訾,你远不如她。”那仿佛来自于宇宙深处的声音,比大古钟的长鸣还要浑厚。
娵訾收手了,或许是大动肝火后又与人大打出手的缘故,她有些脱力,玄枵祭司干脆利落地打晕她之后,没有向殿中的任何一个人示意,便带着她与另外一名祭司,同样干脆利落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