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
皇帝说着便又咳了起来。
像是有浓痰卡在喉咙里，发出呕哑嘲哳的声音。
皇帝难得如此狼狈，还是在小辈面前。
但他也没什么让槐素问下去的意思。
打败他的是时间，又不是其他什么。
皇帝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无论是康妃，长公主还是随便什么人。
她们活着他们为他服务，为他奉献，为他献出一切。
都是应该且正常的。
皇帝自认为自己的所为可以得到这些报酬。
应该且应得。
所以他不是不知道康妃其实是不太情愿的，只是那抗拒对皇帝来说太弱，太轻。
连蛛丝的存在感高都没有。
还没等他注意到，康妃自己就想通了。
皇帝从没什么感情但不影响他想从其他人那里得到感情。
康妃做的很好。
所以她借自己不通医术，想要女医，皇帝便给了。
她不想乐家从她身上得到任何收益，皇帝也默许了。
甚至在她想的时候，帮她和朝臣牵针引线的结亲。
她想要建立医女体系，皇帝便默许了。
和爱没什么关系，是皇帝自己也想不通。
为什么大赫男女比能悬殊到如此程度。
之前战乱的时候，男女比都没有现在这么离谱。
皇帝的统治下，征战数十年，经济繁荣昌盛，国家富强，众人所望。
反而到了如此程度。
官员，大夫，世家豪族，男女比例反而正常许多。
普通人家，有钱之后，竟连女儿都没有了。
皇帝也感觉挺离谱的，治国理政平天下，他会。
扩张领土和收服故土，他也会。
甚至藏富于民，真正的提高普通人家的资产，他也做到了。
他默许甚至若有若无的推动医女体系扩张。
也是因为准备比例不够，数量来凑。
不然这数据就真的没法看了。
槐素问的行为，皇帝也隐约知道。
因为山南答应是答应了，他没有继续细查。
但把他所有经历的都告诉皇帝了。
皇帝派人一查，发现槐素问还挺能藏的，都有势力隔那么远埋伏秦江了。
不过无所谓，秦江又不是他儿子。
二皇子的事，槐素问没参与就好。
槐素问：乖巧。
因为山南从来都是直接告诉槐素问，他会给皇帝汇报什么的。
和将一切都瞒得死死的相比，将无用且无害的一些小动作。
暴露在皇帝面前，并没有什么坏处，也能让皇帝更放松一些。
后面皇帝更是派人盯着槐素问一路行径。
知道槐素问在厌离大杀特杀，皇帝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他眼里的亲人也就自己的几个孩子。
只要槐素问不主动对其他兄弟下死手，皇帝日常看槐素问还是慈爱居多。
杀其他人的，那都是小事。
这次叫槐素问过来，除了父子情深，更多的探讨一下，两人的想法。
皇帝眼里是，既然女子地位已经如此了，不如让她们地位更低一些。
专注生子，只负责生育。
让男女彻底的分割开来。
突出女子的生育价值，大多数普通人家为了卖钱也可以多养几个。
槐素问这次在厌离重建女兵，甚至带来边疆女兵过来，很明显是想重建大赫初建国时的制度。
让女子也有对应权利，让众人看到女子生育之外的其他价值，减少对女婴的抛弃或者杀。
增加女子存活的必要性。
两个方法其实都能增加女子的出生率，只是方向是完全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狂奔了。
皇帝咳的泪都出来了，眼神再没年轻时的清明。
皇帝与其说是在看槐素问，不如说是在另一条路。
作为统治者，他能做到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作为父亲，皇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女儿已经离的很远了。
在康妃的影响下，他们走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皇帝一时不清楚自己后悔让妃嫔参与孩子教育。
还是后悔自己没有亲自雕琢。
不过真的让皇帝养的话，那么精细，他也没那个心情。
皇帝说着，喘着，咳着，身体像是破破烂烂的布袋。
像山南说的那样，他已经彻底老了。
“你又高了些。”
床幔洒下的昏暗阴影遮住皇帝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烛光下的槐素问肃然的点点头。
肃然是对自己身高的尊重。
至于皇帝，见了面，确定他压根没什么大事。
单纯的老了，身体虚了而已。
皇帝身体状态正常，却特意做出自己快没了的表现。
槐素问估摸琳琅这次死的人应该又得以万为计数单位了。
这会儿来自皇帝的试探槐素问也已经无所谓了。
槐素问还没入前朝，发现皇帝目的之后。
她暂时也没准备，在皇帝这次清理之前入朝。
决定这几天就在皇帝这做个侍疾的孝女，槐素问就彻底无所谓了。
随便刺探，反正监察她的暗卫，写的监督报告，还是她帮忙看着的。
皇宫内的暗卫，都是皇帝亲信，一个个的，槐素问压根不敢乱来。
山南也是原身从小勾搭，才让他有一点偏向的。
就那样，山南支持的也是，皇帝死后，槐素问以皇帝女儿的身份继承皇位。
山南支持的是，槐素问搞皇子。
槐素问要是真的和皇帝对上，山南绝对会，也不一定。
槐素问想着，可能皇帝是个话痨的原因，对暗卫也随意。
山南看起来还挺活泼的，起码和房朝云，巳七，卯兔什么的比起来。
山南活泼多了。
如果皇帝真的死期已定，山南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争取。
或者说，嫁祸于人亦或者让其他人对皇帝投毒。
上一世边疆第一次动荡就是因为，皇帝被投毒。
在上朝的时候突然昏迷。
异族以为有可乘之机，才分散来袭。
那次皇帝昏迷前指了秦老将军负责战事，有异世之人支持已经重新站起的秦江，自然也参与其中。
秦江在一次残疾之后，性格打磨的更透亮了。
性格沉稳下来，在军事上的天赋也展现出来。
成了秦家又一个战神，直接越过秦将军接过秦老将军的权柄。
一人手握铙，橹两营，镇守京都琳琅。
名义上还是带一下秦将军，也只是名义上。
之后更是肃宁王登基中的最大助力。
皇帝中途醒过一次，对秦江赞扬过后，秦江的地位之稳固，更是无人能及。
异世之人对那些倒是不关心，只知道，京都动荡。
还在贩卖被贬为奴的那些朝廷官员及其家属的地方，给自己又捡了个护卫。
那本来是个端雅公子，这次被贬为奴，烙下奴隶疤痕。
就被异世之人给捡回去，然后又是一个被冤枉牵连的。
那时候异世之人已经没那么多势力，也没办法再帮他平反了。
这次的落魄少爷，是以异世之人为跳板，勾搭上肃宁王了。
之后还做了文官，职位类似于丞相。
和肃宁王还有了君臣相识于微末的美谈。
至于平反昭雪，平反是不可能平反的。
异世之人还宽慰过他。
也不知道他怎么看裴二，和裴二处的如何。
同样的遭遇，同意碰到异世之人。
裴二的开局甚至还更惨一点，毕竟是皇帝亲自动手冤枉的。
那样裴二都成功平反了。
他家这次是真的无辜被牵连，却只能以罪臣之子。
靠肃宁王的宽容来重谋生路。
这次亲身经历一回原身给的记忆。
槐素问默默算着这次琳琅可能死的人数。
感觉其他大臣兔死狐悲，狗急跳墙，集体投毒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
毕竟皇帝每次扫射以万计数，他如果确定了，明年或者后年就死。
这种扫射就剩一两次了，大臣们还有世家大族可能忍就忍了。
赌一波，死的不会是自己。
问题是，没人知道皇帝还能活多久。
顶着这么破破烂烂的身体，不影响皇帝持续送人下去。
和皇帝的试探相比，槐素问还在震惊秦江的重要性。
皇帝虽然特殊，但总是见过的，槐素问自己就是。
箴言确定的天命之子，槐素问还第一次见。
皇帝看槐素问状态外的样子，知道她并不想自己和谈心。
不过也正常，康妃在的时候，原身还跟皇帝讨论人生，讨论事件的具体处理方式。
有时候不确定了，还会小心翼翼的拉着皇帝的袖子，让皇帝低头听她说。
她因为下人，没有及时叫醒她，惩罚了一下。
她不确定自己的行为算是，小惩大诫还是严苛。
那下人还要不要留在身边？
皇帝看着发愁的小孩，也会顺着她的意思，蹲在她面前，一点点的帮她分析。
一件事不能单看，要看她之前的处理方式。
这次处罚相对于之前类似的事情，是轻是重。
那下人心性又是如何，家境如何，宫中还没有其他势力。
一点点的帮原身剖析，看原身处理完，还会帮忙分析后续。
在康妃身上体验过的养成快乐，在原身身上再次复刻了。
看小孩一点点染上自己的痕迹，用自己的处理方式做事。
皇帝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形容，反正他是挺喜欢的。
只是康妃那时候的养成，反馈极快。
前一天教完，第二天她就会融会贯通，第三天就能举一反三的应用在其他地方。
这种带着自己痕迹的人，用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
确定很容易让人想些有的没的。
只是刚开始不确定，康妃性别，皇帝还有所收敛。
是准备让康妃先入朝为官，离得近点，再看后续。
知道康妃性别之后就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要嫁人的。
这世间还有谁比他身份更尊贵吗？
原身的话，养成的反馈其实没那么快。
皇帝每天也挺忙的，不可能随时随地的去关心原身学的怎么样了。
但偶尔的反馈，更让人惊醒。
就算明知道这很可能是康妃的故意安排，但皇帝是真的很喜欢。
皇帝也想不通，他的喜欢也没特意遮掩过。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投其所好。
让他的养成成就感，其实更多的还是来自前朝。
发觉璞玉，打磨之后熠耀于人前，确实也挺不错的。
秦老将军能被皇帝在大多数情况下包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
秦老将军目前为止算是皇帝发现的最大的美玉了。
在皇帝父亲那里，秦老将军虽然也有名字但真的只是一个挂名。
秦老将军现在的威名很大一部分，或者说几乎全部都是在皇帝的发掘下展现的。
康妃在的时候，总是能借皇帝对自己发掘事务的包容，帮原身要来更多东西。
封地，人脉，康妃献给皇帝的商业链，林林总总。
皇帝感觉这个不能细算，细算的话完全是皇储的培养待遇了。
康妃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从皇帝手里挖出来了这么多资源。
皇帝想想又感觉正常，毕竟是自己亲自教的。
一身才学没用于治国安邦，全用在从自己手里挖东西的话。
不挖空国库都只能算是小事。
其他皇子连出宫都千难万难的时候。
原身已经在琳琅乱窜，只是受限于时间，不能离开琳琅。
康妃去了之后，原身再皇帝面前还是合格的女儿。
只是再不和皇帝进行真正的交流。
这会儿和槐素问对视，皇帝才突然想起，他们两个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谈过了。
只剩下单纯的试探或者单纯的奉承。
再或者多一点彼此之间的心知肚明。
他们之间也没有感情去支持，他们的深入交流了。
现在说开了，不是交流是撕破脸皮。
他们都知道对方的打算和想法，也知道不可能影响的了对方。
皇帝只会选择成功率和适用率最高的方法，他那些臣子自然以他的意愿为主。
不合皇帝心意的，早在边远地区教化异族了。
以和平方式继承这样一个朝堂，自然只能被簇拥着走向皇帝的意思。
而槐素问，皇帝估摸着像极了康妃。
康妃在逐步封闭女子的环境下，硬生生走了出来。
走出了家，并反过来掠夺于乐家，以乐家之基业供养她一人。
如果没碰到皇帝，皇帝也不知道她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现在是不用想了，已经成了黄陵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