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脉间的氤氲雾气中隐隐浮现着一座普普通通的竹楼。
竹楼中一位黑袍老人也普普通通地饮着茶。
他饮的茶亦是普普通通。稍微有些钱的人都不会饮这种茶。
从这些细节看来,他这个人仿佛也普普通通。
但他的身份却绝不平凡。
一个凡人,怎能在如此险峻的山脉之中,建这座竹楼?
他绝非寻常人。
此刻,他竟骤然起身,向外走去。他冷声道:“时辰要到了。”
*
刘刀在修真界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模样,此次情绪来得如此突然,也如此汹涌。她只好起身,寻了个理由将徒儿带走。
她发现,跟在秦思齐后面的侍从不见了。
而此时,方知命二人已经进入了一个密道。
为何那夜会有人出现,想往井里撒些东西?破庙枯井中的金粉是否又与那东西有关?
或者,那东西便是金粉。
这一切,都和太阴山庄脱不了干系。
梁秋遇知道这山庄之中有一个密道,那是江岩隐藏自己秘密的地方。如今,只能去这密道探探。
这密道开始的路实在太过逼仄,而后才宽敞起来。渐渐的,眼前出现了两条路。
究竟要选哪一条?
梁秋遇犹豫之际,却见方知命从怀中拿出一个极小的木头玩偶——是老鼠的形状——一将它放在地上,它便好似有了生命,往前选了左边的路走。
半晌,方知命便道:“往右。”
女孩听话地跟在了他身后。
阴森森的隧道,时不时地掉落些泥土下来。两人神情皆冷静,仿佛一点也不害怕。
不久后,一扇铁门出现了。
这扇门怎么也打不开,但暴力破坏太过明显,两人不想打草惊蛇。
“或许是有机关,”方知命道,“应当就在不远处。”
女孩点了点头,开始努力寻找四周怪异的地方。
方知命却叫住了她。
梁秋遇疑惑地转头,却听他磕绊道:“……梁姑娘为何不说话。”
她沉默了。
只是一说话,她就想到那件尴尬的事情!她不想说话啊!
但她还是说道:“有些……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也是不舒服吧!
她可没骗人。
两人又尴尬地找了很久的机关,后来实在找不到,梁秋遇突然道:“方……方兄,机关一定要在周围吗?”
方知命想,怎么变成方兄了。
她走上前,对着门看了半天,然后道:“不能在门上吗?”
她对准了一个位置,一推。
门开了。
方知命勾唇道:“梁姑娘好厉害。”
他神色认真,应是认真夸赞。但梁秋遇却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多谢。”
平平无奇的铁门内却洞藏乾坤。与外面截然不同的富丽堂皇实在令人心惊。这儿四处摆放着名贵的收藏品,正中间,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明翠的碧玉花雕。
这样稀罕的稀世珍宝,竟然被太阴山庄取得了。
梁秋遇又偏头去看方知命的神色,却发现他神情冰冷,仿佛对这些名贵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
及笄礼正进行到关键时刻,大殿之上那位貌美的女子穿着一年前便量身定制的锦衣华服,头戴着亲自设计的金冠,噙着笑意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铭文玉佩。
她往这铭文玉佩之中注入自己的灵力,顿时大殿之内漆黑一片,片刻出现点点荧光,如繁星一般耀眼。
在众人如雷鸣一般的掌声之下,她佩戴上了这枚玉佩。空中又骤然浮现出了几个大字:祝小女今生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看来这及笄礼当真是江岩用了心的。
只可惜,梁秋遇及笄时却未有这样的好福气。
江暖暖及笄礼礼成之际,密道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阵女人的笑声与掌声。
那笑声妩媚、动听,掌声则极其轻快。在黑暗之中,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不紧不慢地出来了。
她眯着眼睛说道:“你们居然能找到这儿来,我该怎么夸你们呢?”
“本来以为,今日我也可以凑个热闹。没想到还是有人来给我添麻烦呀。”
方知命立刻出手将她制服,金丹末期的修为寻竹自然完全招架不住。她倒在地上,被方知命一剑指着,却仍然笑吟吟的。
她指尖轻柔地抚过冰冷的剑身,眼角带着些许媚意,娇声道:“这位公子,若放了奴家,奴家做什么都愿意。”
谁料方知命的神色却愈发不耐,他冷声道:“少废话,知道什么就说出来,饶你不死。”
寻竹却并不多言,只眯着眼看了站在方知命身后的梁秋遇,然后笑道:“大小姐,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寻竹,”梁秋遇冷静道,“你知道庄主在做什么勾当吗?”
“我自然知道。”
“你知道有很多人因他而死吗?”
“知道。”寻竹的神色还是不变,她唇角的笑意仍然妩媚。
“你现在收手,可好?”
寻竹笑了,她的笑声是如此勾人心弦,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她这样的女人。
但方知命偏偏就铁石心肠,依然将剑抵在她脖颈旁。
“若你答应我,我便让这位少侠帮你脱身,逃离太阴山庄,将庄主给你下的印记抹除。你可愿意走?”
“大小姐,你还是没变。”她这时脸色已有些变了,“还是一样的天真。”
梁秋遇蹲在她身边,认真道:“告诉我,那金粉是什么。”
“大小姐,”女人看着她,“我是不会说的。你要知道,我是个恶人。”
“你不是恶人,”梁秋遇说,“你那天放了我和我的朋友,就在破庙里。”
“你知道是我?”
“你昨夜也放过了我们。”梁秋遇莞尔,“寻竹姐姐,是你,对不对?”
*
要是林迁月知道了这一切,她肯定会想说。
擦!这个大命之子给她刀哥当算了!
事情是这样的。
以冬长老将刘刀拉出去清醒清醒的时候,正好池塘就在边上。
她本来想着让乖徒儿看看荷花养养眼,陶冶下性情什么的,谁知道徒儿一失足就掉下去了!
她当时都快把眼睛瞪出来了!
擦!傻逼太阴山庄!不能装个围栏?!
这位长老立刻用灵力探寻这池塘,却发现——
刘刀竟然已经不在池塘了?!
她情急之下也跳了下去,往刘刀那个方向落水。
正巧就在这时,有两个仆从经过。那侍女惊吓道:“这……这是落水了??”
不,这分明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嘛!
男仆瞥了她一眼,然后道:“你慌什么?修士又不会淹死,他们肯定是下去游泳的。”
女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遂不管了。
而那池塘里的刘刀去哪儿了呢?
以冬在池塘里也未见到自己失踪的徒儿,她急得想骂人,最后想道,这池塘里不会是有某处机关吧?
大户人家都有什么密室,靠,刘刀不会正好闯了进去吧!
如果梁秋遇也在场,她会告诉她:“是的。”
刘刀确实闯了进去。
方知命三人静默之际,第四人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救命啊——!师尊!”
两人对视一眼,是刘刀。
“师尊——我这是遭天谴了嘛——啊怎么他妈有蛇?!”
“卧槽别咬我!!!”
“什么傻逼蛇牙齿还带着金粉啊?你平常都吃金子吗救命别咬我!”
这声音从墙壁中传来,方知命立刻一道灵力凌空将那地方破了个口子。
“卧槽!厉害!我给大哥扣6!”原来是方知命的灵力将那蛇也劈开了。
刘刀从破开的洞里钻了出来,腰还卡洞里的时候,他和另外三人八目相对。
这时候,刘刀的悲伤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已经被吓得不再悲伤了。
他伸出手,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你们好啊……”
寻竹呢喃道:“这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吗?”
梁秋遇沉默了,她想说,不是的。
方知命则挟持着寻竹起来,要往墙壁内一探。他按下一个机关按钮,从显现的密门中通过。只见墙壁里的金蛇竟然汩汩地流出了鲜血,但那血竟是金色的……
他继续查探着内部情况,卡腰的刘刀则举起了小手:“大家好,有人可以帮我出来吗?”
梁秋遇连忙到他身后,拉着他两条腿想把他弄出去。
但她最近的力气实在是很小,手指攥得发白,刘刀的腿都没半点动静。
甚至没变红。
刀哥还在讲骚话:“姐姐力气好小,我好爱。”
方知命沉着脸要把洞劈大一点的时候,梁秋遇用力成功了——
成功把刘刀的裤子扒下来了。
刀哥害羞道:“姐姐人家还小,可以等人家长大吗?”
寻竹发现方知命黑了脸。
“……我现在给你穿裤子,”梁秋遇木着脸,“你别急。”
刘刀正想说他不急,却见方知命已经将洞口开得大了些。他自己爬出去后,默默穿上了裤子。
梁秋遇在角落里看到了一点穗子,便将其捡起放到了方知命面前。
方知命正欲回答,刘刀竟已脱口而出:“金笼草?!”
被抢台词的方知命感觉有点不爽。
他现在很烦这个小孩,什么时候能把他送出去?
方知命点头,示意那男孩说的是对的。
梁秋遇弯眸道:“小弟弟好厉害,你可以告诉姐姐这有什么用途吗?”
“金色无味,但入菜清甜可口,不能与淮叶相放,”刘刀昂头道,“金笼草本身就少见,因此这点鲜少有人知道。”
梁秋遇不吝啬夸奖:“哇,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我师尊在厨修界可是响当当的!当然会知道了!”
女孩忍不住去捏了捏他有婴儿肥的脸蛋,然后开心道:“你好厉害呀。”
不能与淮叶相放……
她又想起了温如墨那天说的话。
“体内有两种东西相撞产生毒素……”
“一种是淮叶……”
“另一种应该是经多种调配而成。”
她皱着眉道:“寻竹姐姐,你们在拿越水镇的人实验什么?”
若只让他们死,不必费这么大的功夫。
既然是经过调配,那一定是有他们的目的。
但不管最终是目的,那都指向一个结果——
“控制百姓,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方知命冷淡道。
显然,她和方知命想到一块儿去了。
寻竹笑了,她笑得很凄凉。
她的长相无比美艳,随着她这一笑,仿佛众生都要黯然失色。
“大小姐,我舍不得要你的命是一回事,但我告不告诉你这些事情,就是另一码事了。”
“已经晚了。”
很快她们就知道,究竟是什么晚了。
其实他们的速度不慢,但毕竟是在太阴山庄内部。
刘刀进去的时候,身后不仅有侍从,还有太阴山庄的暗卫。
他们立刻禀告了正在大殿上虚与委蛇的江岩。而过一会儿,江岩就该到了。
方知命金丹末期的修为固然厉害,但能在修真界摸爬打滚的人,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小辈不成?
几人也察觉到不对劲……
经过一番斟酌,方知命察觉到了些许异端。他在仙盟发现的诸多疑点都汇聚成一条线索——
“你们和魔修合作?”
刹那间,远远地传来一阵男人的笑声,他面目狰狞地凌空飞来,想要一剑取走方知命的命。
“算你们聪明,可惜了,这样的人既不能为我所用,”江岩笑了,周身气息变得凌厉,“我就要你们……”
他一句死还没说完,天上突然砸下来一个人。
正正巧巧砸在了他身上。
几人皆目瞪口呆。
刘刀立刻道:“师尊——!你没事吧!”
她当然没事了!有事的是江岩吧!
以冬长老把江岩压在身下,还听到江岩窒息地说道:“好……好重……”
以冬长老顿时怒了,她给了江岩一个脑瓜崩,骂道:“说谁重呢?!”
然后看到刘刀,她的火气又蹭蹭蹭往上涨:“你这逆徒!老娘我好心好意劝你你不听,还给老娘跳河?!”
“这么想考科举老娘也不拦着你,你跳河算怎么回事?!”
刘刀委屈道:“师尊!我没有跳河!是那条河自己把我拉下去的!”
在一旁吃瓜的人都惊呆了。
方知命扶额道:“长老……”
“闭嘴!”以冬可不理其他人,“你这逆徒……你你你……”
寻竹却再次震惊道:“这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吗……”
梁秋遇喃喃道:“不……不是的……”
原来那以冬长老找了好久的机关,终于在荷花上找到了——
然后她就掉了下来。
此时,她身下的江岩弱弱地开口:“你们……你们……”
以冬正想起身,刘刀却道:“师尊!不要!他是坏人!”
江岩可不管这么多,他周身魔气四散,把以冬熏了个半死。然后,他竟然直直地往上升,悬空了起来——
以冬长老居然依然坐在他的背上。
饶是她再懵逼搞不清楚状况,也意识到了江岩身上的魔气不简单。她立刻掏出一个法棍,疯狂地往江岩头上砸!
一旁的刘刀还解说道:“这便是我师尊的擀面杖,坚硬非常,不仅能擀面,还能打人!”
好家伙,原来是擀面杖!
但没想到江岩也留有后招,他“噌”得一下从以冬长老胯下飞了出来,然后与她搏斗。
长老与庄主之间搏斗,他们自然无法插手,只默默地往远处躲。但没想到,那江岩前来之际还带来了一帮暗卫,他们一帮人只有方知命能打。方知命将寻竹打晕过后,便与几个暗卫缠斗了起来。
那江岩身法诡谲、魔气四散,引得以冬长老痛骂道:“你这王八蛋,究竟与魔修勾搭了多久?!”
梁秋遇正欲带着刘刀离开,却见以冬已经支撑不住了。
以冬长老身为厨修,本就不善打斗,更不要说江岩如此诡谲的身法了。
但她可是长老啊。
她挺过了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就算不善打斗,但也有一颗宁死不屈的心。
经历过仙魔大战的人,怎么会怕死?
以冬找准机会抛了个东西给梁秋遇,喊道:“姑娘,带着我的徒儿离开,万道宗定然不会亏待你!”
“你这逆徒,想去考科举便考吧!你年纪小主意大,以后要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别忘了为师啊。
看来,是时候了——
是时候,燃爆灵气了。
方知命正好解决掉暗卫,想要护送刘刀离开。却见这密室顶上又开了一个孔,一位黑袍老人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
他普通得仿佛只是一个过路人。
但,他却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