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水镇。
距离仙魔大战已有三百年。
游青山至今回忆起那段历史,还是咽不下那口恶气。
他的师弟横遭劫难,战死沙场。
他的师尊为护他周全,以命相搏。
那些惨死的同门、血腥的记忆纷纷在午夜梦回扰他识海。在仙魔大战结束那日,他放弃了一切,将宗门留给了师妹,抱着道侣的残骸和滋生的心魔在人间作一个幽魂。
三个月前的某日,他不堪心魔之困,终于疯了。
游青山睁开了疲倦的双眼,发现眼前坐着一个奇怪的人。
她头戴斗笠,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见不得人似的。老人眯着眼睛看向四周,勉强辨认出这是屋内。
在屋内哪有人这么穿?
“老人家,您醒了?”
那怪人的声音倒是很悦耳,清脆动听,婉转如歌,但偏偏好似有段时间没说话了,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但这分沙哑却为她平添了几分动人。
游青山正想开口,偏生一阵咳意涌了上来。他止不住的咳嗽,仿佛要将内脏都吐了出来。
头戴斗笠的女人及时为他添了一杯水,在他囫囵之际温柔道:“慢些,还有。”
老人好些了后才说:“小姑娘……多谢你了……”
老人挣扎着想起身,女孩连忙扶着他道:“老爷爷,举手之劳罢了,您别客气。”
她的言语还是不紧不慢,从容万分。游青山意外摸到她的脉象,心惊:这女娃能活到这时候可真不简单。
他仔细一摸,发现她的体内虚空且有毒素缠身。这人捂着严实的原因可不就出现了?那毒素不至于死人,却会使这姑娘身上遍布毒疮,奇痒无比。
游青山正准备说话,却又不断咳嗽了起来。这时,一只猫猛得一蹿,趴那姑娘的腿上 “喵”了一声。
他听见姑娘极轻地“唔”了一声,暗自猜测是那猫触及了女孩腿上的毒疮。若不是他身上实在是一无所有,他也想帮帮这善良的苦命姑娘。
“咳咳……”
女孩帮着游青山顺了顺气,轻声道:“老人家,若不嫌弃的话,可在我家住下。”
游青山震惊了。
不是,谁刚刚见面就邀别人住家里啊!擦,这姑娘不会是人贩子吧,专门拐老头的那种!可恶,刚刚夸完你心地善良啊!还我的愧疚啊!
女孩眨了眨眼——当然游青山是看不见她在斗笠下的神情的——连忙解释道:“是秋遇失言了。是我三月前曾在城门口见您将钱袋施舍给众人,且这段时间一直碰见您在街口徘徊,今日又恰巧在包子铺前遇到您倒在地上,才妄自猜测您在镇上无依靠。”
喔,三月前是他着了心魔,进了城门就哈哈大笑,疯癫异常,将钱袋子满街撒。
那段时间是他在街口乞讨。
今天倒在包子铺口是因为偷包子被打了。
这姑娘确实是个好人啊!小小年纪说话就知道给人留面子!
“不过您不答应也不要紧,等您伤好了我再送您回……家。”
回家?回街乞讨还差不多!
游青山又咳了几声:“谢谢你啊小娃娃……老夫留下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女孩问:“老爷爷,您身体康健吗?”
游青山道:“老夫身体虽不大好,但跳水砍柴的事情还是勉强能做的。”
紧接着他又接了句:“这咳嗽乃是风寒所致,过几日就可好。”
可不能让这破咳嗽毁了他的工作啊!
女孩的语气染上了几分欢快:“那可太好啦。”
“那老爷爷,您风寒好了之后可以帮我上街买菜吗?银钱我来给,您随便看些买什么就好。”说罢,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嗯……我生来身上便有恶疮,怪吓人的,所以不太方便上街。”
“自然可以!”游青山几乎是立马应下。
“老爷爷,您怎么称呼?”
“老夫姓游。姑娘是?”
女孩愣神了片刻,好似有一层冰堵住了她的咽喉,随后冰雪融化,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如同释然了些什么。游青山心想,这位姑娘原先的相貌一定不差,有这样的声音容貌能差到哪去呢?
“秋遇,”女孩嘴角噙着笑意,“梁秋遇。”
*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林迁月在院子里边走边背书,她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不是吧大哥!她书香世家的爹都没逼着她背书啊!你一个炮灰女配逆袭系统在搞什么鬼啊!
“举头望明月……”
院子被打开,两位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修敲门而入。大师兄今日身穿墨蓝色衣裳,敲门的右手还未放下,白皙的皮肤、明显的青筋、修长的手指……林迁月顿时看呆了。
但她的嘴巴还在继续:“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一背完就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暗自祈祷两人未听见。
二人此次前来是为着云裳依一事。
林迁月急道:“师兄,梅妆师姐如何了?”
梅妆师姐正是正阳剑派的二弟子,她的四师妹就是云裳依。
昨日她想起那些外门弟子的话,又想到大师兄与梅师姐家中乃世交,便急忙将此事告知师兄。
大师兄神色淡然:“昨日我已查过,梅妆确实被关禁闭了。”
林迁月倒吸一口凉气,道:“所为何事啊?”
“……”大师兄的语气一言难尽,“据说是梅妆不肯将飓风草给那个人。”
“那后来呢?”
“后来她们那四个亲传围在祠堂闹了起来,被长老发现了,就以同门相斗为由将梅妆关了禁闭,”大师兄又补充,“长老施压,梅妆只好把飓风草让给了她。”
“飓风草是什么很稀罕的玩意儿吗?我怎么不记得?”林迁月懵逼了。
温如墨解释:“梅姑娘那珠飓风草应是她自己养的变异飓风草,对温养灵根有妙用。我曾在秘境同她探讨过。”
喔,那就正常了。
不!不正常啊!抢别人的东西干嘛!不知道自己养啊!
温如墨眸光一沉,好似在思索些什么。
几人没谈论出什么,只好就此作别。临走前,大师兄道:“师妹,月山村案查完后我们可去临城看看。”
临城是她的故乡。
这是对应了那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啊!
师兄!!!好温柔!!!救命!!!
*
祠堂阴冷灰暗,是三百年前仙魔大战所战死的同门牌位。梅妆此刻便躺在祠堂一片空地处,柳眉紧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看样子像是发烧了。
修真之人怎会轻易发烧?
梅妆金丹初期的修为,已是很高了。但此刻,她遭受的痛苦却好似比过往所有试炼都要重得多。
刹那间,梅妆兀然一睁眼,美眸中恨意横生,将她本就赤红的瞳衬得猩红。那一定是一双经历过无数绝望痛苦的眼眸,拥有这样眼睛的人就好似刚从鬼门关爬出来一样。
若秦思齐见了梅妆眼前的模样,定然会难以置信。他同梅妆乃竹马之交,虽近来无甚联系,但也算熟识。梅妆在外界虽一直是高傲冷淡的模样,但她心地却很善良,与友人交流稍有娇纵,偶尔会流露出少时灵动开朗的性子。
梅妆席地而坐,诧异地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环境。她本做好了动一下便忍受剧痛的准备,却发现这具身体实在是很轻盈。
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茫然地探了探自己的脉象,惊喜地发现灵力还在。
“这是……金丹初期的灵力……”
本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她却不禁流泪了。
她起身,抚了抚有些灰尘的台面,垂着眼皮替先烈擦拭干净。
这是她不肯给飓风草被关禁闭的那次吧。
她本就在历练中灵力受损,回宗后匆忙摘了那株她在后山养了许久的变异飓风草,想借此疗伤。想不到却被蠢师弟撞了个正着,逼着她将其交出。
变异灵株是何等珍贵的物品,她怎能轻易交出?
没想到又在后山一处地方碰见了小师妹和大师兄,两人说是在练武,却姿态亲昵。二人得知他们争吵之由,也加入了抨击梅妆的队伍。
“师姐,你修为已这么高了,这株飓风草就给了小师妹吧……她在试炼境中受了惊吓,如今快要筑基,要是筑基不成功,对以后金丹也不好啊。”
“师妹,你金丹稳固,灵力受损养几日便可好,何不如将这灵株给小师妹?”
“师兄……”云裳依的声音娇娇柔柔,“不要再为难师姐了,师妹没事的,筑基不好也没有大碍的……”
这帮无耻之徒。
梅妆此刻回想起来,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和她未来要遭受的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年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吴远乔,为了家族利益娶了她,背地里却和云裳依百般纠葛。云裳依自己作死在秘境中受伤灵力枯竭,却要她的灵力来填补。
凭什么?
她心中之恨如同川流般绵绵不息。
云裳依与吴远乔苟且之事被她另一个爱慕者得知,那爱慕者擅闯吴家,未见到吴远乔,竟对灵力尽失的她动用鞭刑。
她周身肌肤溃烂还受蚊虫撕咬,竟是被啃食而死。
既然一睁眼,她已回到最美的年华,那就都怪她不客气。
梅妆冷笑了一声,那声音阴冷犹如从地府出来索命的阴魂。
“白裳依……”
“这一世,我定要你……”
“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