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拨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逼问变成了询问,但风颠既然牵扯到这件事中,问一问也是理所当然。
赵镇远还在沉吟。
厂公看到风颠大发凶威,加上后面那些野人吸入烟雾的惨状,果断说出目的:
“有传言说最初的毒素是在这里爆发,其本体乃是一株天外仙芝,就藏在这附近,陛下特地派我来寻找。”
他此时也顾不得遮掩了。
最初的毒素?“青少年”?
风颠看看厂公,暗道只怕还真是传言,若是真在此处,来的应该是十万大军才对。
再看赵镇远,脸上也毫无意外之色,显然也是为此而来。
风颠略一思考,拱拱手道:“敢问这位公公是?”
厂公回礼,道:“在下东厂厂公,曹孤鸿。”
若在平时,这些话都是由手下代传,此时面对风颠肯定是不好摆这个谱。
风颠点点头,又看向赵镇远,“这位是?”
赵镇远道:“骁骑将军,赵镇远。”
四品将军,军中大小算是中层,就是比起厂公就有点不够看了。
风颠眉毛一挑,一伙出身大内,一伙出身军旅,这两批人怎么对上的?
两方各代表谁的利益?
凌乱脚步声入耳,他抬头,刚好看到杜鸾从楼上下来,身边陪着三个好友。
红发老者和那六个大胡子各个翻窗跳墙,直接去解马车,没一个来这大堂中。
不知是不想趟浑水,还是不想面对风颠。
风颠站起身,道:“既然是朝廷的事,风某就不便过多插手,两位若查出凶手,可去信一封到白玉县飞鹰楼,知会风某一声即可。”
这是常用的推脱借口了,江湖人总是不乐意和朝廷搅和在一起,吃亏太多。
曹孤鸿和赵镇远都松了口气,若这位执意插手,他们也只好先痛下杀手为强了,如今能省一份心力总归是好的。
风颠看看后面那些野人,被他用沧海无量功加擒龙握晕,到现在也没有醒转。
不能用真气排出烟雾,有的已经是重伤濒死了,这还是被三十多人稀释过,可见打向风颠那团迷雾的厉害,以风颠的功力怕也只能撑上片刻。
咎由自取。
风颠没有理会这些人,抬步出门去了。
他出门在外未带任何行李,有许多不便之处,唯有这一点最好,走得潇洒。
草屑滚地跑,碎石影半斜。
四辆马车嘚嘚上路了,最前面那一辆跑得尤其欢快。
才走不过两里地,就有百十个黑衣人匆忙跑出来,贴身保护自家公子小姐。
风颠瞥了眼黑衣人身后那些显眼的残肢断臂,见上面都是自残刻痕,也就不再理会。跟在后面慢悠悠走着,没有掉队。
马车中的杜鸾怀着几分担忧,又有几分不舍,抚摸着那把黑色剑鞘。
这剑鞘是风颠还回来的,原本也只是杜鸾向大胡子索要的一把,做工也算不得精细,如今的意义却已不同寻常。
“叔父,跑慢些!”
杜鸾从帘子里探头出去。
赤发尊者那豪迈声音响起:“怎么?小妮子想多看看情郎?不过那小子是大侠,注定是孤家寡人,不讨人喜欢,可不是个良配啊!”
杜鸾从侧面小窗微微探头出去,看风颠还远远跟着,这才收回头嗔道:
“什么良配不良配的,再说,风大侠与其他大侠不同,怎么会是孤家寡人?”
赤发尊者哈哈一笑,“好,好,我说不过你。”
过了一会儿,马车速度减慢,一直到最后停止前行。
杜鸾初始还以为叔父是听了自己的话,现在又察觉出不对来。
她掀开帘子往前看去。
先看到风颠负手站在马车前面,身形挺拔。
接下来往远处一看,先看到一块巨大如小山似的石头。
三十丈长宽,顶上覆了一层青苔,露珠汇聚,贴着光滑表面流下。
流到一双血肉模糊的手臂上。
杜鸾眼神一凝,看到那山石下面是一个男子,裸着瘦削身躯,上面插满大大小小的刀子。
胸前插着的,正是昨日才见过,黄沙邪尊用的两把黑色弯刀,透体只留刀柄在外。
轰隆!
那人将大石头放下,将整条大路堵死。
走过来,面上也是粗糙伤疤交错。
“赤身教,大长老,明初。”
风颠看着在自己面前站定的男子,凶悍野蛮气息展露无遗。
“来做甚?”
明初摸摸鼻子,“听说你挡了我教中人的路。”
他的声音很大,就连队伍末尾刚停下的第四辆马车也听得清楚。
几声令传下,百余黑衣人抽刀在手,站立风颠身后,表明态度。
风颠这才开口道:“我是大侠,迫害老幼可不能当作没看见。”
他的声音也很大。
短发孙兰在马车中笑成一团。
巨鲸大侠虽然成名已久,但按着年龄算,也还是壮年。那少年就更不用说了,是闯荡江湖都要让人下降一层戒心的年龄,可称不上幼。
明初忌惮地看了看那百余人,这些人面目沉凝,双目藏锋,显然是大家族培养出的精锐,无论是功法还是手段都专为圈杀高手准备。
就是豁出全力全部杀光,眼前这大侠又该怎么办?
“我来此只为拦你一拦,殃及旁人实属无奈,便讲一讲我教中至高秘典「赤身经」,以作赔偿。”
明初说完,盘坐在地,口中开始念诵经文。
“凡神之赐,赤身以报……”
在场人听了心里都道这人好不要脸,却也没有一个出声讥讽,赤身教毕竟也是小有威名的大教。
首先,这威名是杀出来的。其次,赤身教高手不多。这两条就能看出眼前人的分量。
原来是来找场子,顺便传教……
风颠散去掌间凝聚的真气,听了一段,大致听得明白。
赤身教把毒素当作是神的恩赐,而痛苦的身心磨砺是对神的回报,总结出了十二种方式折磨自己。
以刀刺身是对身体最大的折磨,赤着身躯是对心灵最大的折磨。
因为他们把自己的身体看作是神恩产物,显露在外会比寻常人多出无数倍的羞耻。
而他们更清楚,那上面的伤疤是亵渎神恩,每被一个人看见就是一次对信仰的公开处刑,他们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在神面前卑贱。
或许有些难以理解。
但他们确实是以一种殉道精神赤身。
而任何人若是知道和了解,他们通过这样的方式,确实拥有了远超常人的体魄,就会重新审视这个教派。
半个时辰后,明初起身,张开血肉模糊的双臂,抱起大石头向荒野走去。
风颠看了看他的双臂,石头上的水不断流下,将两条手臂浸湿,那手臂却还是没有一丝愈合迹象。
他不是用药剂,而是用意志破坏了自己的恢复力。
这让风颠若有所思。
去掉那些教义部分,也许,赤身教是通过对身躯和心灵的强烈刺激,让自己对体内毒素掌控力加强,使其发挥更大潜能,或者是发生了某种异变。
没了挡路的人,马车继续前行。
赤发尊者亲眼看见风颠又慢慢落在后面,这位年轻人身上总有一种他看不透、勘不破的气质。
也许真如他所说,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大侠?
然而他绝不会想到,这位大侠在避过他的耳目后,身体一掠进了他侄女的马车。
风颠打量着杜鸾,最近连番的大起大落,让她容貌枯槁许多。
“我来是为了补你先天之缺,如今可还介意?”
杜鸾见风颠含笑看她,脸色一红,当时不让风颠出手,自然是顾忌叔父。
若叔父知道有这种堪称通神的医术,凭当时强练五行神罡出岔子的身体,会做出什么事是可以预见的。
“风大侠尽管施为便是。”杜鸾说着要解下衣服。
风颠摇摇头,“无需如此。”
左手中真气凝成一道针形罡气,屈指一弹飞入杜鸾体内。
但见风颠闭目,左手手指连连微动。
从皮到髓,杜鸾的肉身结构在他脑海中慢慢形成,如一方山水天地,那道罡气如大龙飞舞,寻幽探洞。
片刻,风颠找到窍穴,以罡气强行冲破。
再睁开眼时,杜鸾胸前血肉破烂一片,正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
那道罡气相对窍穴还是粗了些,风颠又不曾用手指在身躯上游走控制,运转自然不灵便,简直可以说是狂轰乱炸。
这还是风颠练了黄沙流陷功,又有控鹤辅佐,对这样的精细运作有了更大把握,否则情况只会更差。
杜鸾只感觉浑身轻松,暖洋洋说不出一句话,只得给风颠一个灿烂笑容。
稍缓一些,她从腰间取下笛子,刚吹了几个欢快的音符,倦意飞速袭来。
气贯周身实质上还是挖掘肉身潜能,对肉身的负担消耗也重。
杜鸾软倒在地,强撑着眼皮,直勾勾看着风颠,眼中情绪复杂,最终还是做了个口型:
“谢谢。”
江湖儿女江湖别,她有预感,此生或许无再见之机。
闭目沉沉睡去。
风颠点点头,提起杜鸾扔到了小床上。
身影一转离开。
几辆马车在路上调换几次,往各个方向离开。
风颠也打算回飞鹰楼,父母踪迹肯定是追寻不到了,只能希冀天下第一武道大会时他们能来了。
一转头,一个意外的人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