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好像是人。”
“确实是人,我们找到地方了。”
山坡上,熊大驮着青知意,正望着下方的黄土道路,道路上一个挑着担的农夫。
风颠声音从青知意脑后传来:“那狼妖手中的地图指的就是此处。”
农夫渐渐走得远了。
熊大自告奋勇道:“让老熊我去拦住他。”
风颠轻咳一声,“你化身经不成,嘴脸丑陋,不要吓到人家。小青,你去。”
青知意跳下熊背。
熊大身上光芒闪动,化为壮汉形象,只是满脸毛发,还是一个熊脸。
熊大扯扯大耳朵,悻悻说道:“那化身经和天书一般,看得人打瞌睡,二老爷还怪我不勤勉,真教熊头大……”
青知意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风颠正寄生在青知意后脑处,此时只有一张嘴显在外面,一张一合。
“你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后我不催你便是。”
青知意奔跑下山坡,熊大远远跟着。
那农夫听到身后动静,见到青知意跑过来,就放下担子站在原地等待。
离得近了,青知意才发现这农夫长得异常高大,足有两米高,戴着草帽,穿短褐衫,皮肤黝黑暗沉。
风颠这六阳魁法寄生之术玄奇,能借助宿主感官感应,青知意看到的东西也能传到他脑海。
他的眼界不是青知意可比,一眼看出这人习练武道,至少有三十年的修持,境界恐怕低不了。
“也是,远离城镇,在这妖怪横行的山脉荒野中生存,没有本事可不成。”风颠暗暗想道。
那农夫摘下草帽,棱角分明如雕塑,抬头看着远处溜达的熊大,又看了看青知意白嫩双臂,张口道:
“这女孩身上的那位朋友,请出来吧。”
青知意伸出右手,抓着头发往上一拽,一颗人头从脑后剥离,提在手中。
鬼影出现,捧起人头,苍白鬼手轻轻抚摸头顶。
风颠吸了一口凉气,这青知意下手真狠啊!头皮现在还一阵发疼。
还有,这农夫什么来头,竟然能看破自己的六阳魁法?
农夫戴上草帽,“诸位来此地有何贵干?”
风颠道:“初来乍到,听闻此地有同道,特来互通有无。”
农夫抬眼,“你是炼气士?”
风颠答道:“在下风颠,画符略懂一二。”
农夫指着青知意,“这位是?”
“吹箫童子。”不假思索。
青知意暗暗磨牙。
农夫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笑,又指着后面的熊大,“这位也是童子?”
“烧火童子。因常年吹火,得了一副黑脸,甚是丑陋,不忍丢弃。”风颠睁着眼睛说瞎话。
农夫挑起担子,“那风道友倒是个心善的。跟着来吧!村中近年来多了许多怪异,宋神婆只懂得两手粗浅法术,你的符若是管用,你们在村里的安全由我韩阿牛保证,要换什么东西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若是抱着别的心思,”韩阿牛掀开担子上盖着的黑布,两股凶恶妖气冲出。
五鬼齐齐向后一步。
青知意脸色凝重,这担子两头簸箕中,赫然是两只三境妖怪的头颅!
“这周边的妖怪不讲规矩,妖市中掳走后辈儿郎,可怜我那后辈不过二十岁,尸骨竟被吞吃得干干净净……”
韩阿牛盖上黑布,脸上杀气腾腾:“修炼不容易,何苦自找死路!?”
青知意和风颠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从狼妖身上搜到的地图和那本修炼心得。
青知意心里打起退堂鼓,“这村子新死了人,还是被妖所食,这韩阿牛定是看出了我们的身份,若他和村里人一说,我们岂不是……”
风颠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招呼熊大过来。
虽然风颠事先言明,那韩阿牛看到熊大黑熊脸还是吓了一跳。
妖族中,除了部分仰慕人族会彻底化为人类,大部分都保留了一些妖族特征。
韩阿牛常年同周边妖怪打交道,见过留兽耳的,见过留兽尾的,也见过保留整个兽头的,还是第一次见只留了个脸的。
“这可不成,你这童子若以这副尊荣入村,只怕我也保不住。”韩阿牛连连摆手,肩上挑担还是稳稳当当。
熊大闻言,走到一旁怏怏不乐,“老爷进去瞧瞧罢!老熊我就在村外走走转转。”
风颠却道:“无妨。”
五鬼其一化为黑气,罩在熊大脸上。
“有此障眼法遮挡,非五境炼气士不能看破。”
韩阿牛凝神看去,黑熊脸已然化成人脸,一寸寸细瞧也看不出破绽。
“风道友手段高超,如此便无碍了,村子中只有我是四境以上。”韩阿牛挑着担子前行。
具体几境却没说,但风颠认为他不会超过六境。
一路上,风颠拣些大威各地风土人情来说,讲得活灵活现,好似亲身经历,又像是把听者引入故事中。
韩阿牛听得不住点头,青知意也一脸沉迷,熊大更是情不自禁,时不时拍手叫好。
不知不觉间,身后的太阳落在高山顶,白昼走到了这一天的尽头——黄昏。
遥遥望见村子里家家户户炊烟上浮。
先看见的是村口一株柳树,腰围之宽广,使二十头牛首尾相连也不能合住。
枝叶繁密,千丝万条,有的垂向地面,有的高指天空。
“这树早在建村前就有了,后柳村的村名就是依据它来的。”韩阿牛指着柳树道。
“这么大的柳树,怕不是要成精了?”熊大开口问道,声音瓮然。
韩阿牛摇摇头,“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成精了,后来被炼气士取走木心,毁了成道之基,留下一株空心树再也生不出灵智。这些都发生在建村前,是我们猜测的,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
几人也都唏嘘不已。
风颠清楚,那炼气士只取走木心不伤柳树,已经算是炼气士中的有德之士了。
炼气士的下限就是这么低。
风颠道:“这株柳树在此地调理阴阳风水,也算是庇护一方了,想来你们村必是人丁兴旺。”
所谓调理阴阳风水,其实就是柳树树根扎的深,树冠又大,能多截取天地间流动的生机。生活在附近的人也能得到一些益处。
韩阿牛点头,“村里习俗,生下婴孩都要折一根柳枝回去种下。我们村每户都种柳,都是来自这棵大柳树。”
柳树下放着几个石凳并一张圆石桌。
石桌上本来刻画一副棋盘,如今棋盘上白色刻痕遍布,只能勉强看出原来模样。
凶器就是桌子上几颗拳头大的白石子。
“你们这些小崽子!又毁坏一张石桌,你张爷爷和梁爷爷还怎么下棋?”韩阿牛没好气对着村头一家黄木门喊道。
黄木门开一条缝,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子探头出来,对着韩阿牛作鬼脸。
“小朋友——”
风颠冷不丁出现在面前。
小孩两眼一翻,大叫一声:“鬼啊!”
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只听院子中一阵鸡飞狗跳,随后就是喜闻乐见的打熊孩子环节。
“该!”韩阿牛往地下吐了口唾沫。
“是韩大哥回来了?”大柳树上传来一个清澈女声。
韩阿牛右脚连忙擦去唾沫痕迹,抬头回道:“是我,崔家妹子,等下来我家吃饭,我请你吃妖兽肉!”
树上传来若有若无笑声,女声又开口:“不了,我家做着饭哩!你把那妖怪大筋给我留一根作弓弦就成。”
韩阿牛一拍腰间,那里放着几个兽皮囊,“放心!都在我这里放着!明日给你送来。”
“好,你那弓也修好了,明日来取就是。”
韩阿牛应了一声,挑着担子往村里走。
离得远了些,才低头对风颠小声道:“那是崔家的崔丽人,她家以前是城里的,落难到我们村,给村子里掏了不少钱,住在了大柳树上。”
“他们家射箭可是一把好手。你要是能画出他们家要的符箓,就让他们给你做一把好弓。”说完看了风颠这颗人头一眼,“不要也可以拿来找我交换。”
“崔丽人眼力不错,多半是已经瞧见你们了。”韩阿牛扁担碰了碰风颠,风颠转头,看到韩阿牛比口型:
“她家麻烦大。”
韩阿牛笑了一下,转头快走两步,又回头开口:
“漂亮是真漂亮。”
风颠向后看去,太阳之力汇聚双眼,依稀看到大柳树冠顶上,直直站着一个身材修长女子,穿一身黑衣,向着远方眺望。
走了一阵,过了十几户人家,前方传来歌声,音甚粗犷: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本是生死之间依依惜别,偏教这声音唱得豪情壮志。
“这是陈北家,”韩阿牛介绍道,“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大字,没进过科举的门,老婆也没讨得一个。二境的修为,胆小惜命,妖没杀过几个,这是这歌唱得不错。”
说完放下担子,咿咿呀呀和了一段,就是唱得颇小声,像是蚊子嗡嗡。
看来也是有自知之明。
风颠好奇问道:“这二境修为是读书读出来的?”
韩阿牛肯定点头。
“那倒是奇了,能读出名堂来,怎么进不了科举的门呢?”
韩阿牛小声说道:“我听村里老人说,是让人坑了,入了儒家的门,这科举之路就算断了。”
风颠明白了。
文道修行在炼气士中也是主流之一,其中有儒墨法名诸子百家之分。
而儒家强调仁义道德,在“天地宝物强者居之”的修行界并不吃香,有教无类更是与主流“法不可轻传”相悖。
这些思想落在实处往往就会产生分歧,次数多了就默认打压出头鸟儒家,科举取士摘除儒家炼气士已经是不言的潜规则。
说起来倒是妖族那边崇拜儒家的多些,不过也都是些嘴上说说之辈。
这陈北既然是儒家炼气士,有儒家浩然正气护体,想来家中不会有什么怪异,不缺什么符箓。
“此处是一位老前辈居所,你们暂且等待。”韩阿牛走到一处院落前,回头对风颠等交待。
说完放下扁担,解下一头,抱起簸箕,敲了敲木门。
“吴前辈!阿牛来送妖兽头了!”
“来了!”门内嘶哑声音响起,沉重脚步声响起,过了一会儿才到门前。
“咔!”
木门大开。
托着风颠的鬼影后退一步。
风颠眼中金光明灭不定。
开门一瞬间,血煞气息如山似海迎面扑来,仿佛直面一头凶兽,天地为之一静。
青知意身体已经弓成虾米,眼中浮现三层重瞳。
只有熊大摸不着头脑,什么也没感应到,冲龙术还没到发作的时候。
入眼处却只是一个独臂老者,满头白发,脸上皱纹遍布,双眼浑浊不堪,喘着粗气疲态尽显,仅剩的一条右臂拄着木杖支撑身体。
这位几乎已经老朽了的吴前辈扫了风颠和青知意一眼。
两人汗毛立起。
“既然有朋友,老夫就不请你进来了,放门口吧。”
韩阿牛将簸箕放进门中。
吴前辈鼻子一动,“好大妖气。三境小妖,手笔不小,‘雁鸣刀’可是有福了。”
说完就将门重新关上,没有再继续客套的意思。
韩阿牛毫不意外,一手拿着扁担,一手掂着簸箕,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位吴鹿前辈是边关退下来的老兵,十年前来到村里定居,那时他就已经断臂。”
“听他自己说巅峰时是五境武夫,断了一臂掉落四境,如今勉强能发挥三境实力。”
韩阿牛叹了口气,“这位吴鹿前辈家……有些特殊,不便让人进去。”
风颠想到刚才关门时惊鸿一瞥墙上挂的黑色长刀,若有所思。
再往村里走人就多了起来,不时有小孩子从家里跑出来向韩阿牛打招呼,也有韩阿牛主动开口的,都是他本家亲戚。
大多数人在看到风颠时都脸色一变,鬼影托着一个表情生动的人头,这样的组合太过于惊悚,后柳村民平日里也算见过许多妖怪,仍然吓得匆匆两句说完跑回家关上了门。
“后柳村一百五十户人家,有一百三十户都姓韩。”韩阿牛先是无奈一笑,随后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家又住在村尾,每天进进出出都是各种打招呼,每天倒有不少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今天可算清净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