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早就说过,元鹿的命是被生抢回来的,迟早要还回去。、
对此仙人毫无办法。他只能抢一次,剩下的就要看元鹿自己的造化。
溺水一难后,元鹿又活了一年半,终于支撑不住,离世。
就像她出生之时,出现在门口的那只眼睛灵动的雌鹿。
短暂地来过、停留,又离去。
元家夫妻两个伤心得无以复加,陶眠在灵堂亲眼见到的。
尤其是元夫人,她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心里没有任何盼头,整个人迅速干涸。
她在用女儿弥补自己过去的遗憾,但遗憾永远补不完。
元鹿病故,元夫人也大病一场,自此缠绵病榻数年,直至她郁郁而终。
元行迟要比夫人好些,最起码还能维持着丧礼的场面。
他的双耳嗡嗡地响,亲朋好友说得什么话,尽数从他的耳朵流走,他只是麻木地做着拱手的动作,接受众人的怜悯。
陶眠站在院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地望着他们夫妻。
这院子他记得,当年元日迎娶夏晚烟就在这里,到处都是大红的绸带,鞭炮的硝烟味热烘烘的,直往鼻子里钻。
后来元行迟和元夫人成亲,也是走了这院子。
而现在,元行迟的女儿元鹿离开了,黑棺停在灵堂,黑压压的,把人的心沉沉地拖着下坠。
陶眠触景伤怀,抬眸望了眼凄寒的碧空。
天儿可真冷啊。
腿边突然被人挤了一下,陶眠低头,竟然是元家的少爷元鹤。
元鹤紧挨着陶眠而站,还是长得慢,似乎和一年多之前没什么大变化。
陶眠把手搭在元鹤的头顶,小孩脑袋圆圆,还热乎乎的。
他望着远处的人群,心里想的还是元鹤元鹿。
这么小的孩子,离去的那一刻,不知道有没有害怕。
而比元鹿仅仅早一会儿出生的元鹤……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死亡的意义。
仙人抚摸男孩头顶的手一滞,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
太残忍了。
哪怕他作为长生的仙人,仍会觉得,人世间的苦难太多,怎么都见不完,怎么都救不尽。
元行迟在忙活了一整天后,才有闲暇和陶眠说两句话。
“陶眠师父,我……”
他开了个头,又语塞,喉咙梗住。
陶眠轻轻摇头。
“行迟,不必勉强。”
现在要他开口倾诉,或许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元行迟双手掩面,痛苦万分。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我没想到……它竟然这么快……我还来不及……”
“没有谁会为死亡做好万全准备。行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华灯初上,府邸临着的那条街,又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有人欢喜有人忧。
一门之隔,明暗的两个世界。
元夫人哀戚的哭声,与长街上孩童的嬉笑声混在一起,绘成这斑驳人间。
元鹿的离去给元家夫妇带来巨大的创伤,元夫人整日闭门不出,元行迟办妥丧事后,又变得忙碌。
陶眠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为元鹿引路,给她祈福,告诉元家夫妇,他们的爱女下辈子还会投胎到好人家。
至于元鹤……陶眠心里惦念着,怕他留在府中久了抑郁,问元行迟要不要把他带去山里休养一段时间。
但元行迟说,他们失去了元鹿,不能再失去元鹤,婉拒了陶眠的邀请。
陶眠点点头,表示理解,便回了桃花山。
大蛇这些日子要冬眠了,懒洋洋的,只喜欢趴在床的一角,半天都不挪窝。
它比之前长得要更巨大了,盘起来几乎占据小半张床。
那个小圆蛇窝早就不够用,被陶眠塞在某个角落吃灰。他是想给蛇再做个新的窝,等他一顿忙活,折腾出来一个大得能让他躺进去的藤编蛇窝时,沉默。
这玩意根本没法放在床头,万一不小心被蛇压翻了,对于睡枕头的陶眠就是一记扣头暴击。
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做窝的念头。
陶眠直接打了张小床,放在屋子里。
本来是给大蛇做的,但现状是,他睡在上面。
……
根本没处讲理。
陶眠从自己的小床上醒来,对面的纱帐静静的,隐约能看见一大团黑影子趴在床中央。
蛇还在睡。
仙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到门口。
推开门,一封夹在门缝里的信飘在地上。
——陶眠师父亲启。
是元行迟寄来的信。
元家的信好些日子没来了,貌似是从元鹿病故之后。
陶眠知道这件事对元行迟的打击很大,所以每次给元府寄信,问他需要什么的时候,也没指望元行迟能回。
元夫人似乎带着元鹤去山上清修了。元鹿死后,元夫人做什么事都恹恹。
元行迟怕她闷坏了,就让她带着元鹤到山里静静心。
至于选的那座山,陶眠没问,元行迟也没说。
陶眠没有想到,当他再次见到元鹤时,对方会变成这个样子。
惊惶、不安、忧郁,任何风吹草动都要让他一抖。
元鹤是被元行迟送到桃花山的,他说这孩子随着娘亲出去一趟,回来就性情大变。
元行迟也很苦恼,不知道夫人到底对孩子说了什么。
陶眠半蹲下来,和元鹤保持着同一高度。
他没有触碰,只是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摊开。
“元鹤,元鹤?”
他轻声唤着男孩的名字。
男孩蓦地睁大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
“元鹤,是我,陶眠。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坐在屋外的回廊吃饭。”
元鹤似乎想起什么,有了点反应,目光终于聚焦,落在陶眠身上。
“陶、陶眠……师父……”
他如今说话已经相当吃力,有很严重的障碍。
“是我,我是陶眠。”
“陶眠……师父……”
元鹤把手抬起来,迟疑了很长时间,才轻轻落在陶眠的掌心。
陶眠握住了小孩的手。
“跟我回山吧,元鹤。我能照顾好你的祖父,也会照顾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