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件拍品并没有出场,反倒是顾重瑞在拍卖台前坐下了。
众人都一头雾水,不理解当下的处境。
偌大的拍卖会场,灯光皆汇聚于顾重瑞之身,而宾客陷入黑暗。
而100位宾客犹如错落的棋子般,代表着不同的号码分散在棋局各位。
“混乱的有与无序”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顾重瑞微微抬手,光被施舍于影子之中,在场所有的人都难逃审视。
仅需九件拍品的时间,从他们出价时的微表情,举止行为,顾重瑞就能摸清在场所有人的身家底细,可利用的,无用的,需要警惕的,可以共赢的。
一瞬间,顾重瑞切断了所有人的通信,耳边父母,朋友,亦或是家族众人。
瞬间遁入死寂声音犹如心电图的末端,最平静的直线,隐藏着最刻骨铭心的撕心裂肺。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众人眼神转为警惕 ,所有人都摸不清情况,现场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呼吸与心跳声此刻明显至极。
原本欢乐的气氛一瞬间跌入谷底,刹时人人自危,没有人摸得清顾重瑞到底要做什么。
更有人害怕自己原来参加的是一场鸿门宴。
突然!原本身后暗着的拍卖大屏冲出了一个符号∞,威慑着在场的所有人。
同时,他闭上了双眼,嘴唇微启。
[第十件拍品,曙光。]
[竞拍条件:寻找AURORA。]
[曙光为我之人情。]
桓炎拿起桌上的冰裂纹茶杯,细细品尝里面承载着明前龙井,细嗅茶香 同时用仰慕的目光看着顾重瑞,十分认真的感叹道
[顾叔的人情,就算放到世界范围内,都是求之不得的啊!]
扶寿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准备聆听着顾重瑞接下来的话语,因为她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
下面的拍卖现场的宾客确认了顾重瑞冰并非谋财害命,只是借此威慑来强调第十件拍品的重要性,纷纷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荡起了轰然大波,谈论声此起彼伏
[什么人连顾重瑞都找不到啊?]
[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跟当年的落马案有关系?]
[我觉得好有可能。]
[唔係,你哋听明白啦?点解佢讲嘅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明,连在一起我就听唔明呢。]
[冇事,你仲细。有怪莫怪细路仔唔识世界,大人的事你有啲听唔明係正常嘅。]
[但係我妈咪叫我好好听,返嚟全部讲晒佢听。]
[正常啦,毕竟係顾重瑞的人情,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顾重瑞优雅的抬起左手往下压,全场顿时安静。
他再次睁开了双眼,眼中带有了些许回忆的色彩,像智者讲故事一般的语调,娓娓道来关于那个人的记忆碎片,温柔音调,像珍之重之,不愿喧嚣的声音破坏那一段像月光般纯粹而难以忘怀的流年。
似乎当讲到那个人的事时,他从顾家最顶尖的掌权者变成了渴望那个人回眸而越过风雪千山的朝拜者,带着虔诚,裹着思念,声声动情。
[在场阅历较老者,应当曾听闻过我的些许。最初时,我本意不在顾家,那时候的顾家,无光无望,不值得投资。
世族腐朽,令人厌恶。
于是我幼稚的离家出走,南下深域,想少年意气的白手起家。
最开始2011年的深域华强北,还没有现在说的那么不堪,那时确实是捞金的好地方。
那是幼稚的我发现,顾家从小到大对我的栽培还是有些用的。
毕竟2011年的京华大学计算机毕业研究生在深域还是少的。
我带着玩乐的心态在深域游乐,发掘机会与玩弄人心。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小朋友。
她说我很有才,要不要和他一起做手机。
当时就笑着给了我一个一块钱硬币。
我觉得很有趣,那时我还年轻,我意气风发,恃才傲物,我敢于挑战一切不可思议的事物,自然包括这位小朋友。
我可以玩那么一段时间,于是我就跟着那小朋友玩了一个月。
一开始我是真的傲慢,傲慢与偏见狠狠的烙印在我的心中,表现都是一些令人厌恶的天才般的心高气傲,就想让他知道世事凶险,我知道那时候的我很幼稚。
喜欢玩扮猪吃老虎,我想看这个小朋友的笑话,想亲手打破她的天真与无知,想看她被商海的豺狼虎豹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可我慢慢的发现,这个小朋友不简单,她有着最独到的眼光,华强北最广的人脉。
明明是年龄最小的商人,可言辞谈吐就像纵横了几十年的商人一般犀利。
于是我慢慢愿意为她认真做事,反正对那时的我来说也就是敲敲代码的事,让自己从小到大的培养出来的顶尖眼光帮她筛选一下合作对象。
我当时冷着脸阴暗的想等时机到了,骗取信任,我就抢了她的公司让她感受一下人世险恶,想开点,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坏的彻底。
现在想来,我那时也天真的彻底。
不过,在一次聊天中,我就这样明明白白的跟她说了。
她笑得很开心,好像一点都不意外,还夸我,少年人有野心是好事。
说来也好笑,一个11岁的夸25岁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够那么年少老成。
后来我想,每次她带人出去谈业务,做产业链每一个链条供货链接都那么辛苦,她的保镖和她都要逢场作戏,只为干下一单又一单,我帮她干了算了。
她应该就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活着,而不是为了钱,几乎拼尽全力,累死累活。
有一次,她被一个有权有势的客户缠住,那个客户看上她的才华,也可怜她的经历。
想认她做干女儿,她费了好大力气,又是请吃饭,又是谈天说地。
才把这位客户的想法打消,甚至还把这位客户转化成了我们公司的熟客。
后来我们俩有一天提起这件事调侃道
[那么辛苦,你为什么还要做啊…]
她回答倒是有趣
[就是辛苦,所以才要做啊,也许是因为莫名的愧疚吧…]
那时我老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感到愧疚。
我总觉得,是别人应该愧疚,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从小就沾染了财欲横流,人间乱象。
所以我半是调笑,半是心疼的开玩笑道
[要不你当我女儿吧,我养得起你。]
她也开玩笑道
[好啊,如果是渊子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咸鱼一下。]
那时我哑然失笑,她也眉间带笑,可是,我真当真了。
就在暑假的最后一天,我已经拜托家族搞好了所有手续,准备给她一个超级大的惊喜。
废话,那么大个顾家摆在那,不用白不用。
我不怕你们笑,2011年那时候我还很幼稚,很喜欢排面,认为我的女儿就要风风光光的回家。
所以我脱去了我在她面前扮猪吃老虎穿的程序员专用格子衬衫,洗干净了油腻的头发,摘下了本来就不近视,就是用来骗人的厚镜片眼镜。
那时我可高兴了…那时我也可容易高兴了…
请了家族很多专门保镖来当管家,开了年轻时我最喜欢玩的一辆跑车。
准备好了粤界直飞京城的专机,准备了两个家族徽章和家族戒指。
无上的尊贵与之相伴,顾族将会是她永远的靠山。
她一个,我一个,她一个我一个,最好为她亲手戴上。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我,盛装出场,一身墨绿色西装,带着我家传的翡翠松竹环玉胸针,握着我的家族权杖,示意权柄在握,想要在她面前装假正经。
就在我们那深域搬破小破烂三层出租屋外的大道上,让所有人保镖用气势大开的大喊
[欢迎大小姐回家]
[欢迎大小姐回家]
[欢迎大小姐回家]
[欢迎大小姐回家]
[欢迎大小姐回家]
[欢迎大小姐回家]
一开始我假装矜持,但依旧就忍不了满脸温柔与期待的笑意,十分兴奋,还带有点幸灾乐祸的。
想知道她的反应,想着她那张永远智慧的双眼会不会有惊喜的光彩。
可随着叫了越多次,窗户上还是没她看热闹的身影,我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开始慌乱。
如果平常,不管主角是不是她,她都早就拿好小零食观战了。
听着以前的邻居不认识我光鲜亮丽的样子,骂我扰民,我很抱歉。
但我那时候没法在意这些琐事,就让保镖分钱,他们就安静下来了。
我踏上走过无数遍的窄石灰水泥旋梯,敲三楼那间已经锈的不能再锈的青铜门。
一下,两下,三下,没有人回应,那时我还尚以为她只是没告诉我她出去谈业务,或者出去买菜了。
所以拿出钥匙,开门,手有一些微微颤抖,但是依旧镇定的开门了。
空无一人。
于是打电话给她,电话却成了空号……嘀嘀嘀嘀嘀嘀,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一刻,我脑子空白,如身坠无间地狱。
我开始茫然的看着面前依旧很有烟火气的3楼办公区,昨天吐槽客户的时候一堆人都还在这里欢声笑语。
今天怎么就只能听得到黄昏下猫咪的呜鸣了呢。
那时的我,颤抖的走向了我的办公位,只看到
一张纸条和一堆银行卡
[渊子,我走了,公司交给你,我放心。
别忘了我跟你说什么,公司那6000万我放这了,好好做。]
[如果有缘,还会再见的。]
还真如我所愿,公司归我了,可是仅凭一张纸,能代表什么。
我不要这样的施舍,我家也不缺这样的钱!
她那么小一个孩子她能够去哪!没有人庇护着她该怎么办?她才11岁,她再成熟她也只有11岁,她从人力市场买来的保镖有跟着她走吗?
那时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那是2011年,不是2017年,拐卖,诈骗,抢劫,还是经常发生,摄像头也不是分布的很广泛,监控不发达,监管不完善。
她突然像人间蒸发一样,只留下这几句话,我更害怕她被买凶杀害了,毕竟当时…
更奇怪的是,她从人力市场买来的女保镖也失踪了。
我无力的从墙角滑落,在座的诸位应该没有想到过,我还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讲到这里的时候,顾重瑞冷起声音,微微抬头,警告着在场的所有人,也宣扬着“她”的特殊性。
不过尊敬的宾客们也不要想用她来威慑我,挟天子以令诸侯,毕竟我的人情和我的悬赏令哪一个好处更多,你们是知道的。
我只是需要你们找人,各取所需,交易至上。
那么接着听故事吧
那时我没时间感到狼狈,我只是顾家少爷,一般有权有势,全靠看不清自己的高傲,既被家族保护,又被家族束缚。
在地板上坐了5秒后,脑子闪无数猜想便马上站起来,那时的我容不得一丝犹豫。
吩咐保镖找人,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生命,我怕晚一分一秒她都会受到伤害。
可我找不到她…怎么样都找不到…我的心中很绝望,我是个Rubbish.
我用家族在粤界所有的人脉,地上的地下的,都去找了,找不到,似乎有什么阻力一直在阻挡着我找她。
随着我找的时间越来越长,家族众议长对我的行为愈加不满,逐渐限制了我的行动,减少了对我的支持。
我感到无能为力,愈加颓废,这就是我的无能,耗时耗力,却追不到真相,那几个月我没有一秒是睡得安稳的,现在犹是。
我无比痛恨我以前的玩味心态,事事不关心,逍遥快乐不担责任,最后落得一个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的结局。
说到这时,顾重瑞眼神有些苍凉与萧瑟,像是一潭死寂的湖水,就像秋风拂过枯叶落,都经不起一丝波澜。
他自嘲的笑道
[那时我压力太大,差点沾上了烟瘾,可是我突然想起,有一次跟她去见客户的时候,她在烟灰满地的饭席上推杯换盏笑得很开心。]
可是结束之后,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很久,怎么叫都不出来,她很厌恶烟味,但是为了感受钱怎么来,她必须适应成人世界的规则。
后来啊,有一次我代她去跟客户谈生意时,被礼貌递了一根烟,我先是拒绝。
她还太小了,我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在自己父亲身上看到有任何不好习惯的。
可是那个客户很热情,死活希望我接下这根烟,我知道,这东西一碰就很难戒下。
我只能勉勉强强的接过,那时候我多想直接用我顾少的身份骂他,可是也就是这样一件事,让我知道了,我除了顾少的身份,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能让人尊敬的东西。
幸好那时她突然福至心灵的打了通电话过来,我便借口接电话,想起那时听到她在电话中说
(我听到火机同火焰嘅声啦,渊子,我唔想憎你,但係你要答应我,烟哩种鬼乜,永远冇去好奇,一碰就离唔开身)
[我听到火机和火焰的声音了,渊子,我不想讨厌你,烟这种东西,永远别碰,碰了就戒不掉了]
于是接完电话后假装无奈一笑,对客户说,女儿不喜欢烟味,她会过敏。
终于还是推脱了。
现在想起来,多好啊,这个小女孩,聪明伶俐,可是我找不到她了…
家族给的援助逐渐减少,可我找人的意志越来越坚定,不管何人笼罩着这层雾,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撕开。
于是我一边找人一边研究她给我留下来研究策略与发展方向,她可真会是商业奇才,将来的市场风向,每一份策划案,每一个推荐的合作伙伴,都十分完美。
AURORA很快就被我做大做强,手机芯片轻工业重工业,各方面均衡发展 新人旧人故人,来了走走了来,最开始的那位,依旧从未出现。
那个尖塔型AURORA总部高楼最顶端的办公室,一直属于她。
可是当我在深域做到最顶端的时候,还是会被家族所牵制,我就知道了我下一步的方向。
于是我回到了京城,我沉心,我改变,我在我那九位兄弟姐妹里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当今的顾家家主。
我找了6年,我快疯了,我已经有些感受不到当年创业时的愉悦了。
可是有时候失眠的时候,会想起那个女孩,现在她也应该17岁了,多么美好的年龄,如果这个女孩还活着,该是多么人中龙凤,天资卓越,世家大族的绝对接班人。
可是我找不到她,至今下落不明。
后来啊,在一个像当年在深域她给我一元硬币的时傍晚,天边是橘黄色灿烂明媚的晚霞,落日充满着盛夏对曾经少年意气嘲笑,那每一方令人沉迷的光彩,那像镀金一般的岁月,我找不回来了……
我想啊,我后悔没告诉他真名,而是说自己叫顾渊,如果我告诉她我的真名,以她超强的信息收集能力,是不是就能知道我的家世,就知道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呢….
我可真是混蛋。
想到这个时候,我也突然福至心灵,她只告诉我AURORA是曙光女神,所以她无父无母,自己给自己起名
曦乐
顾?乐,顾?乐,多好听,这原本应该是个多优秀的女孩子的名字…
讲完这个故事后,他的眼神有点落寞,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一块钱硬币,硬币没有生锈,显然被保护的很好,只是上面被抚摸过无数次的痕迹,游转着顾重瑞的思念。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