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上指示灯才现出绿色,人流便黑压压地涌出,密密匝匝逼停了欲穿过斑马线的单车。
高楼逼仄拥趸出通风的长廊,地铁5号线的入站口就在前方,站台的冷气很足,从中吹出的凉气沿着长廊拂面而过。
纪未明将脚步放缓了许多,这里是地铁主干线的站台,携家带口的游客和下班的职员如黑浪般涌进入口,窒息的浊气在此沉降,让人望而生畏。
出咖啡店时正当午后,时候尚早,纪未明摸出手机瞟了眼,摁灭屏幕后正要揣进兜里,黑屏偶然间倒映出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他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平举起手机,没去点亮屏幕,而是侧着,避开了直射的光线,让出半个身位。
人与人擦肩而过,光滑平面上倒影一闪而逝,纪未明像是看见了什么,淡定地把手机塞入口袋,指尖一滑,一块塑料悄然钻进了他的袖口。
纪未明郁闷地嘬了下牙花,松动着筋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难搞啊。”
步行爬下楼梯,刷卡过闸进站后,纪未明随意找了处空位坐下,也不东张西望,低下头专注把玩手机。
一班地铁呼啸进站,车还没完全停稳,安全门前已经争先恐后挤成了人堆。
纪未明瞧了眼,坐在位上不动弹,惬意地刷着视频,像是嫌弃人太多不愿起身。
“滴滴。”
地铁车门就要关闭,蜂鸣器大噪,纪未明猛地箭步踏出,趁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秒钻进了班车。
他微眯着眼,回头一瞥,冷冽的目光飞速梭巡,一个都市丽人不爽地别开头,放眼远处,也并未有人流露出异常的惊讶或懊恼。
纪未明垂下了眼帘,一切如常,看来是过度警惕了,他长叹一声,将袖里的塑料刀具藏回口袋。
其实不怪乎他风声鹤唳,经历了前日那档子事,谁又能保持正常,就连异管局那姗姗来迟的心理检测跟进,他都无心应对,虽然糊弄过去一半,但后续更为详实严格的筛查已无心去理会,他还有最迫在眉睫的事急待处理。
一个高等的异化者在两人没有纠葛的情况下对自己出手,名义上是觉察到自己的能力有培养的潜能因而测试一番,但他谋划的目标,牵扯上纪未明的目地没人清楚!
不论那人是否携有恶意,这种被人盯上的滋味就难以接受,信息的壁垒和形单力薄衍生了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潜藏的瓜葛理不清也抓不住,只能靠临场应变,被动得彻骨挠心。
出站后,纪未明已到了城南,这里与他所住的小区相距甚远。
穿过几条横纵交错的甬道,他来到一家不显眼的旅舍前。
几天里,他一直下榻在这间旅舍,忍受着破烂的被褥和腐朽混浊的气味。
不回家,主要是以防万一,毕竟他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无法保证身后没尾巴。
诸如此类的防范必不可少,但他知道,所做的大概率只是徒劳,光是他能想到的查获信息的方法就不止一种,况且他的面容已经暴露,稍微有人脉便可在治安局的户籍系统中比对,再次之,懂点黑客知识就能在社工库中人肉搜索,路径多如牛毛。
一念至此,愁绪直冲天灵,纪未明挠着发麻的头皮走进了旅舍旁的小店,一家打卤面店中。
水到滩前必有沟,管他那么多,填饱肚子最重要。
“老板,一碗三鲜打卤面,一份饼。”
“好嘞!”
小店不大但很干净,客人不多,附近工地的农民工都喜欢来用餐便饭,此时三两成群地光着膀子聚在一起,皮肤晒得黝黑。
鲜面端上桌,蒸腾的热气附在鼻尖,纪未明才嗦两口,额头泛起了汗珠,心情瞬间美好无比。
“大伯,一碗炸酱面。”
于此同时,旁桌的高谈阔论不知怎地,突然寂静了一瞬,两个拍着大腿,大批特批国际形势的男人陡然屏息凝神,直愣愣地瞧着门口。
不一会儿,有传染似的,如身处荒外洼地听那聒噪的蛙语渐渐收声,万籁俱静。
老伯抹了把汗水,对着金发碧眼的女人笑道:“姑娘,你中文讲得真好。”
“谢谢。”
女人点头笑着步入店内,径直走向了纪未明,光在那柔顺的发丝间绘出一圈金色晕轮,浅碧色的瞳眸中清光泛滥如秋水,她一袭灰裤灰衣,明明再简单不过,却朴素却高雅,平静却撩人。
方寸之地顷刻间被这丽色衬染得堂皇明敞。
男人们回过神,登时正襟危坐,一双双眼睛瞅着她不放,时不时还瞟眼淡定自若的纪未明,眼含艳羡。
纪未明头也不抬,端起碗扒面,连带汤汁也喝光了。
女人在他对面拣了块干净处坐下:“我可以坐这吗?”
“请便。”纪未明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嘴,把一盘没动过的烤饼推给她。
“跟了一路,累了吧,多吃点。”
“你如果是想搭讪的话,用这套话术可不太高明。”女人用手托住下巴,露齿一笑。
纪未明被明晰的笑容晃了一脸,不由暗骂一声妖精。
“一个合格的跟踪者容貌必定是平平无奇,流于大众的,可奇怪的是,你明明外表脱俗,但如果不是这套衣服出现的频次过高,我根本对你毫无印象。”
“一点小把戏罢了,如果我想,你甚至永远都不能看见我。”女人无所谓地用手指绕着发丝。
纪未明的动作一顿,又转瞬恢复:“哦?别告诉我你会隐身。”
女人摇摇头,歪着脑袋道:“挺有想象力的,你不妨再猜一猜,猜对了有奖励哦。”
萦绕不散的香气直抵鼻子深处,纪未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他努力排除杂念,灼灼地盯着女人的脸。
“不如换个问题,让我猜猜你的身份。”
“当然可以。”
纪未明冷笑一声:“一个自曝的追跟踪者,来到幕前无所顾忌地示威,为了彰显自己的势力,让我不敢轻举妄动,比如上报异管局什么的。我想到的唯一可能,你是受穷奇指派的?”
女人噗嗤一笑:“真可惜,回答错误。”
纪未明收起了笑,两道剑眉几乎拧成个死结,心中将原来的结论与设想全盘推翻。
“容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莉安,但更多的人会称我为美杜莎,至于穷奇,暂且还没有调配我的资格。”
她昂起头颅凝视着纪未明,眼眸中的魅意荡然无存。
老板殷勤地端着面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没再说话,不过火药味渐渐浓烈起来。
见纪未明默然不语,她复又轻声道;“我与你见面,只是想达成一项交易,信息交易。”
“有关穷奇的?”
“是的。”美杜莎低下头抿了一小口着面。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知会给穷奇。”纪未明挑了挑眉。
“你大可去做,无论何时都可以。”美杜莎轻描淡写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穷奇与我一直同在一个组织的麾下。”
纪未明一怔,感觉抓住了点什么。他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看来他的活动脱离了你们的掌控,你们需要知道他下一步的目的,重新夺回控制权。”
美杜莎不予置否:“穷奇的目标与他的手段对我们来说不是秘密。只不过,我们无法确定他最终行动的时间,因此需要你在他行动的前一天报备。”
“你就确定我有资格参与。”纪未明反问。
“确定,毕竟你被他种下了印记,况且就算你做不到,于组织的布局而言也无伤大雅。”
“印迹是什么?”纪未明的脸色一凝。
“你看看你,我们还没达成交易,你却总想着从我这占便宜。”
美杜莎突然娇嗔,眸波流转,那些偷偷关注着的男人更加挪不开眼了。
“我同意了。”
相比于美色,纪未明更关心自己的危急,他极力缓和语调:“所以告诉我,印迹是什么。”
她拉过纪未明僵硬的手,掏出一支口红,写下了一行号码,手指不经意间轻挠他的掌心。
“当你报备的那一刻,联系我,我会回答你所有疑问。”
纪未明根本不在意她的调情,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女人起身,慵懒地走到门口,炽热的阳光在脸上洒落,那一刻她如奥林匹斯山女神禹文塔斯,掌管青春与美。
她从小挎包中拿出一顶帽子戴上,刚踏出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到了桌前。
“忘记告诉你了,我其实也在被人监视,由于某些原因,我不能甩脱他们,喏,那个靠在路边灯柱上抽烟的蠢货就是其中一个,这些人不怎么讲规矩,在我这查不出什么,估计会从我接触的人入手。”
“不巧的是我其实跟了你两天,按他们的效率,说不定你的家已经被他们翻了。不过别太…”
“监视你的是不是成郝涛的人?!”纪未明忍不住厉声喝断,脸色难看得厉害。
“你怎么知道?”美杜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帽子,纪未明横眉怒目盯着那顶黑色鸭舌帽,记忆中的那张照片被翻出,逐渐清晰,大大小小的细节与之比对复核。
在美杜莎不解的目光中,纪未明纵跃而起,冲出了小店。
“该死的阴差阳错!”
家中还藏着从齐生临那缴来的枪械,若被成郝涛的人发现,绝对又是一场无妄之灾,强龙尚可周旋,而地头蛇的怒火将难以承受,那火往往能燃及根底,直切要害,若想一把浇灭那火,要么夹起屁股断尾求生,要么不顾一切剁烂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