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川是在午饭后回来的。
田椒原本想问问他干什么去了，但在隐约闻见一点血腥味后，选择了闭嘴。
她知道裴先生其实算不上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有些事她不会多问。
“今晚上有个酒会。”裴行川随意问她：“想去玩儿么？”
“酒会有什么好玩儿的？”田椒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么？”
“也可以这样理解。”
“可我不会喝酒呀。”
裴行川道：“你可以去吃好吃的。”
听见好吃的，田椒哪有拒绝的道理，她点头道：“好啊我去。”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田椒把自己收拾好准备出门——出门前她还在镜子面前照了好一会儿。
裴行川给的药很好用，这会儿伤疤已经淡去了很多，不是很明显了，但仍旧可以看见痕迹，影响美观。
这么想想裴先生真是个好人，竟然一点都不嫌弃她是个丑八怪。
两人一起出门，路程有些远，田椒中途就有些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裴行川道：“还要将近四十分钟，困的话就先睡会儿。”
“……不行。”田椒说：“如果我这会儿打瞌睡的话，等会儿去参加酒会就不清醒了。”
不清醒的话，怎么从那么多好吃的之间选出最好吃的呢！
裴行川道：“你上辈子难道是饿死的？”
“我觉得有可能诶。”田椒道；“我妈妈说，好人投胎都是一世比一世好的，我自认为是个好人，我这辈子都这么穷了，上辈子肯定更穷，没准上辈子我真是饿死的。”
裴行川微微皱眉，莫名的，有些不太喜欢这个说法，道：“你上辈子应该寿终正寝了。”
“嗯？”田椒转头：“这有什么说法吗？”
裴行川懒散道：“你要是上辈子过的不好，这辈子肯定早就学精明了，还会这么单蠢？”
“……”田椒说：“你说的是单蠢而不是单纯对吧，我都……”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对面一辆货车迎面撞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哪怕司机已经将刹车踩死了，两辆车还是不可避免的即将撞在一起——
料车和小轿车撞在一起会发生了什么不难想象，田椒在那一瞬间睁大眼睛，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立刻侧身抱住了裴行川。
裴行川一僵：“……你做什么？”
“嘭”的一声巨响，两辆车撞在一起，宾利的车头完全凹陷进去，被料车撞出去几十米，造成连环车祸，车厢空间被剧烈挤压，安全气囊弹出来，聊胜于无。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田椒甚至没有来得及回答裴行川那句话。
在浑身骨骼都被碾压般的痛苦里，田椒喃喃地说：“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的话……”
裴先生，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你的性命，比我有价值太多太多，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这就是我在生死一刹做出的选择。
但后面的话田椒已经无法再说出口，剧烈的疼痛让她大脑发麻，完全无法思考，唯有尖锐的痛楚最清楚明白，不过很快的，她连这痛苦都感觉不到了——出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无法忍受的疼痛前，强迫自己休眠。
田椒晕了过去。
……
田椒做了个很长的梦。
起先是梦见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她蹲在田地里斗蛐蛐，常兰琴挽着裤脚在旁边栽油菜，哪怕是这样寒酸质朴的打扮，常兰琴依旧很漂亮，她是深山里百年不见得能出一个的美人，和整个破败的村子格格不入。
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小流氓就蹲在田埂上吹口哨，说些下流话。
小田椒抬起头，问：“妈妈，爸爸还不来接我们吗？如果爸爸在，他们肯定不敢欺负你。”
常兰琴动作一顿，道：“小椒，你爸早死了，坟头草都两米高了，等之后有时间带你去扫墓。”
小田椒愣了一下：“爸爸死掉了吗？”
“嗯。”常兰琴说：“死掉了。”
恍惚又是高三那一年，她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站着。
班主任苦口婆心：“田椒啊，你这个成绩是很有希望上重点大学的，校方也说了，能够资助你的学费，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只要考出去了，你也就能离开大山，在大城市发展，永远摆脱这里了！”
田椒说：“谢谢老师，但是我妈妈身边离不开人，我必须要回去照顾她……前途和我妈妈之间，我选择我妈妈。”
班主任叹口气，知道这件事她是劝不动了，便在休学申请上签了字，眉眼间全是惋惜。
田椒这样的好苗子，大山里不知道多久才能有一个，好不容易要出一个名牌大学生了，却又被家里的事情绊住了手脚。
可若是此时田椒在此时选择了她的前途，班主任又觉得，那就不是田椒了。
常兰琴含辛茹苦的将她养大，她若是弃重病的母亲于不顾，也不是什么好事。
田椒拿着申请书走出学校，回家的路上很安静，她一路走一路哭，眼泪掉的凶，却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
压在她身上的不仅仅是放弃高考，还有母亲那高昂的医药费，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赚到这笔钱。
“诶田椒！”有人从后面追上来。
田椒转过头，看见是同班同学，村长的儿子，因为他很胖，大家都叫他胖子。
胖子看田椒哭的这么凶，递了张纸，道：“我都听说了，你妈生病了，你要休学照顾她是吧？”
田椒没去接那张纸，只是问：“找我做什么？”
胖子嘿嘿一笑：“我打听过了，你妈那病特别费钱，你根本拿不出来吧？医院可是翻脸不认人的，你拿不出钱，他们就不让你住院，到时候直接把你妈撵出来，让她等死！”
田椒想要反驳，却哑口无言。
胖子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
医院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交不上钱，那就一定会赶她们走，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你别难过。”胖子打量着田椒的脸，道：“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可以借你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