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薇一愣，对上老村长的眼神，心内一酸，重重的点了点头。
出了门，走进了民间，亲自深入了案子，听到了舅舅的谆谆教导，她此刻明白了，这些普通的乡民们活的到底有多么的艰难和谨慎。
若是付大虎不死，以后鲁家村面临的报复那会是铺天盖地的。
“如果确定枣花是十二岁，那就不仅是死，还是凌迟处死。凌迟处死，您知道吗？就是……”
李心薇强忍着难受，将凌迟处死的刑罚仔仔细细的讲给了在座的乡民们听。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老村长感慨的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付大虎能伏法，那大发一家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那人证？”，李心薇迟疑的问道。
老村长眼神落在别处，他不发话，周围的村民谁也不敢动。
刚刚因为付大虎伏法带来的躁动，在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一股凝重的沉默在不大的院子里蔓延。
李心薇先是不明白，付大虎都伏法了，为何老村长还不愿意松口？
想到来时，舅舅叮嘱自己要说的话，聪慧的李心薇忽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心内酸涩，开口道。
“村长爷爷，我舅舅说，他已经上报朝廷，罢免此地县令的官职，等付大虎一案了结，就会将赵县令押解进京受审。”
老村长猛然回神，激动的问道：“当真？！”
李心薇肯定的点头，“我舅舅说了，不仅是乱判案子，勾结富商，收受贿赂，赵县令还欺上瞒下，勾结山匪，为祸一方，肯定是讨不了好的。最低也是个砍头，他上面的人也讨不了好，您放心就是。”
老村长激动的站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眉头皱成了沟壑，显然是正在天人交战之中。
良久，他拐杖重重的砸了一下地，溅起尘土，苍老的脸上现出一抹坚定。
“大石！去叫所有知情人来，跟随这位小公子上衙门，给鲁大发家作证！”
见大石去叫人了，老村长不好意思的对着李心薇说道，“还请小公子莫怪，咱们庄户人家，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平安，民不与官斗，我们，我们怕的是官府的报复……”
不说别的，以后在徭役和赋税上，动动手脚就够整个鲁家村覆灭的。
他身为一村之长，赌不起。
人证来的很快，有接生的产婆，有和枣花同年出生的乡邻，有当日听到动静的邻居。
齐齐的站了一院子。
李心薇眼神一闪，心内暗暗揣测，这明显像是老村长早就有了准备的样子。心里对于这位老村长又有了新的认知。
老村长梭巡了一圈人，沉声吩咐，“付大虎已经认罪，赵县令已经犯法，不日将会押解进京受罚，你们不用再怕了，家人的性命也会得了保全。”
“此次你们前去，说真话即可。咱们跟鲁大发同村同族，几辈子的交情，以前迫于家人性命才无奈闭口，现在，当是为了鲁大发一家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众人闻言，眼中激动，纷纷应了。
大强媳妇抹着眼泪，哽咽的说着，“怪我，怪我，我当时太怕了，根本不敢冲出去，我小儿子还在家躺着，我怕那群畜生把我儿子也杀了，我这就去作证，我亲眼看见的，枣花是无辜的，以后我年年给他们一家烧纸，我死了，让我家小子给他们家烧纸……”
因着大强媳妇的话，满院子陷入了沉重的情绪中，老村长长叹一声，劝慰道，“大强媳妇，你也别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当时你就是去拦了，也逃不了……”
说不得还得赔上一条命，或者说，是两条。
付大虎的心狠手辣那是耳闻目睹的。
此事能怪大强媳妇不救人吗？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身后还有病中的小儿子，她不敢拿自家的两条命去堵。
但是同样的，这个有着良知的妇人也背负着愧疚的日夜煎熬，原本圆润的脸都瘦削露骨了。
见人证到齐，李心薇开口，“麻烦您了，我这就带人回去，保证给您全需全尾的送回来。”
“且慢！”，老村长眼神看向自家屋子，慢慢的说道，“还缺了一人。”
李心薇一愣，还有什么人证没到吗？
她眼神跟着看去，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枯槁的妇人怔楞着眼睛被扶了出来。
“这是？”
“这是鲁大发的媳妇儿，枣花的亲娘。”
石破天惊。
李心薇惊了，鲁妻居然还活着？！
老村长叹了一声，“枣花她娘上告之后，偷摸的回来了，被我发现，做主藏在了家里的地窖里，对外就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然，付大虎不会放过她。”
把枣花她娘藏起来，这个事情本身风险极大，付大虎的名声由来已久，若是被发现了，不说是枣花她娘没命了，就是自己一家都得跟着陪葬。
但是，他身为村长，身为鲁家的族长，眼睁睁看着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家破人亡，受尽屈辱，还被泼了脏水，无处伸冤，他的良心做不到视而不见。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不是说着玩玩的。
为了保住其余的村民，他能忍住不开口，让大家不要做人证。
但是，把枣花她娘交出去的事，他就是死了也干不出来。
因此，把枣花她娘藏起来这事，除了自己和老妻之外，谁都不知道，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不知道。
他都打算好了，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冤情昭雪，那就把枣花她娘放出来。
若是一直含冤不明，就让枣花她娘一直呆在地窖里，活着吧。
至少，人活着不是？
这一幕人心的挣扎和现实的选择，又给李心薇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
临走之前，她轻声问道。
“若是，鲁大发家的案子一直不昭雪，您当如何？”
老村长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眼神悠长。
“老朽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记载在族谱里，昭示后人，让他们记住，大发家是清白的，是被恶人所害，官府不给他家清白，我们族里给！”
“若是我鲁家村有幸能出一能人，希望能将此事大白天下。”
她轻声问：“无论多久？”
老村长语气坚定，斩钉截铁：“无论多久！”
李心薇怀着沉甸甸的心情踏上了路途。
她回去之后，第一句就是问佛子。
“迟来的正义，还是正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