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羽有些欣慰,但更多的是伤心。
女孩死了。
尽管男孩还活着,有救了,身体也变好了,但他还是不开心。
墨寒羽双眼无神,却还是跟着男孩走出了这间屋子。
出了这间屋子,才发现,外面竟是一个部落。
墨寒羽睁大双眼,看着围到男孩和邙灵身边的人们。
那些人有骨瘦如柴的老人,也有面黄肌瘦的成年人,无论如何,他们中有个共同的点,便是瘦弱。
“什……什么?蛊医死了?怎么会?那我们该怎么办?”
眼窝深黑的老人抓住男孩,死死地盯着他。
“是因为你吗?蛊医和我们说过……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已经跑了,就剩一个男孩了……就是你吧?你害死了她,是吗?”
老人靠的很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孩。
残阳如血,将老人阴森的面孔映照得更加诡异。
男孩不知该怎么办,手腕被铁钳似的手掌抓住,没有办法挣脱,自己又虚弱的很,只能眼睁睁看着老者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死了你们再找一个不就行了。”邙灵冰冷的声音响起。
“没……没办法的。”老人猛然抬头,绝望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恨意,“都是因为你们……所以我们都要死了。只有她愿意收留我们,给我们治病……都是因为你们。”
“为什么你不能乖乖听蛊医的话,为什么要杀了她?”一个脸色蜡黄的男人抓住男孩的脖颈,死死盯着他,“我们怎么办?没了她的那些蛊虫……我们很快就会死的。”
蛊虫?
墨寒羽猛然间懂了些什么,脸色难看至极。
男人说着,不知从何地方拿出一条正在扭动的蛊虫,向男孩的方向扔来。
男孩一见那蛊虫便浑身一颤,本能想要逃避,却被男人强按着扔到身上,感受到那又长又细的虫子在自己的皮肤上游走,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了让你们再找,你们听不到吗?”邙灵见状,嫌恶地皱起眉头,一巴掌将男人带那虫子打飞好远。
“没有人会来救我们的!只有那个蛊师——”
周围的群众呐喊着,愤怒着,悲切着。
那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险些将墨寒羽淹没。
“为什么不能为了我们牺牲一下呢?”
“就是说啊……明明只是个小孩,他的日子还在后面,我们还没活够啊……”
“蛊师说的没错,她的孩子果然都是白眼狼,竟然联合外人杀了她……”
“没有了蛊师,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怎么办?”
“你问我,我也……”
“男孩……那个男孩,抓住那个男孩!我们可以像蛊师一样,用他培养蛊虫,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
嘈杂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寒的信息刺入墨寒羽的耳中。在这些人的话语中,墨寒羽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
这些人明明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对待这两个孩子的,却没一个人反对过,恰恰相反,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用两个孩子的血肉培育出的蛊虫,事到如今竟然还想继续如此——
墨寒羽简直无法忍受。
就算是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自己……
也不能这样啊……
墨寒羽垂下头,心中万分纠结。
如果说离开了用血肉培养的蛊虫这些人就会死的话……不就是要在男孩和这些人中间做出选择题吗?
这么多人的命……和一个孩子的命……
不,不是命。
那孩子不会死。
但会生不如死。
墨寒羽仓惶着,忐忑不安地盯着邙灵,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邙灵明显也从群众的口中得到了这些消息,只见他皱起眉头,面上有了几分阴沉。
“如果没了那些虫子你们就无法存活的话——”
墨寒羽的心近乎提到了嗓子眼。
“那你们就去死啊,说那么多干什么?”
邙灵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墨寒羽听得一愣。
显然不止是墨寒羽,还有围在他身边的人,甚至包括他身后的男孩。
邙灵不为所动:“再围着就把你们都杀了,反正据你们所说,都要死,那我现在正好可以给你们个痛快。”
邙灵说着,抬起手,手心中出现了灰色光芒。
“要试试吗?”
邙灵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出现了一大片空地。
邙灵见状,冷嗤一声,抬步向前。
男孩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没想到便是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踌躇。
“跟着我。”
邙灵头也没回,脚步未顿,冰冷得好像没有半点感情的声音回响在男孩耳中。
男孩愣了下,畏缩地站着,好像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墨寒羽猛然间记起男孩并没有学习过语言的意思,他很可能并不知道邙灵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周围人的恶意,和邙灵冰冷的语气。
周围人见男孩站住了,经过刚才不知是谁的提醒,几只粗糙的手向男孩抓去。还没等碰到,一阵黑气掠过,伸出手的几人瞬时跌倒在地,没了生息。
周围群众大惊,又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瞪着男孩。
“听不懂话?”邙灵不知何时站到了男孩面前,蹙着眉头,像是有些不耐。
男孩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刚才朝自己伸来的,那些恶魔似的爪牙纷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愣愣地看向邙灵。
邙灵朝他伸手,骨节分明、纤细苍白,乍一看宛如死人一般。
男孩却没有害怕,试探性伸出手,见邙灵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好冷……
墨寒羽脑中突然浮现这么个念头,应当是男孩感知到的。
眼看邙灵和男孩就要离开,那些人又不怕死地围了上来。
“你们不能走!”
“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反正都是要死的……如果成功了,起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人群嘈嘈杂杂,在极度的恐惧中猛然爆发出一股愤怒,一只只手指向两人。
“把那个男孩留下!”
看着如此激烈的人群,墨寒羽又担忧起来,犹豫地看向邙灵,如果那么多人一起……
这个群落的人纷纷走了出来,不再仅是老人和壮年,墨寒羽在从中看到了女人和小孩的身影,其中甚至有还处在母亲襁褓之中的婴儿。
这么多人……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
墨寒羽不知为何,心中猛然掀起一抹凄凉。
人们拿着火把,火光烧红了天际,将残阳下的黑色山峦照耀的宛如幽火乍现,好似将人们心中绝望的怒火实体化了般。朵朵跳耀的火炬映红了墨寒羽的瞳孔,他呆呆看着水泄不通的人群。
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看见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
他听不清他们的话,却能听见他们此起彼伏的呐喊。
……怎么办?
就在墨寒羽茫然之间,一道冰冷的声音直直穿过他的灵魂,直达他的耳畔。
“确实病得不轻。”
邙灵无动于衷,神情没有半点变化,望着满山火束,轻轻一拉,将男孩拉进自己的怀抱,单手将他抱了起来。
男孩呼吸一滞,浑身一僵。
邙灵挥手,火把顿时熄灭。
熄灭的不止有火把,还有那些人的生命之火。
声音、生命,在这一瞬间清零。
一切暗了下去。
太阳夕沉西山,黑暗笼罩大地,只剩下月亮升起前那猩红的昏暗。
……都死了。
包括……那刚出生的小孩。
墨寒羽抽搐着嘴角,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邙灵眉也没挑,夺走完这些嘈杂的生命后便抱着小孩回去了。
墨寒羽眼前一花,周围的环境又变了。
这一次是在黑漆漆的山里,不知为何,这片草木茂盛的山中,却透着深入灵魂的寒意。
邙灵随手把男孩丢在半山腰,嘱咐几句后便消失了。
……这么随便的吗?
墨寒羽刚从方才的震撼中脱出,见到此景便忍不住吐槽,转身看了看四周,霎时全身一寒。
只见在漆黑的树木之间,燃着一股股蓝绿色的鬼火。那鬼火忽闪忽闪,忽远忽近,悬在半空中,浑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男孩眼神茫然,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画面中回过神,呆呆地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诶?小孩?”
一个尖锐的女音传来,带着些许意外。
墨寒羽扭头,见一打着红伞、穿着红色嫁衣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蹲下身盯着男孩。
男孩终于有了反应,眼神微微聚焦,看向女人。
墨寒羽看到女人的面孔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女人眼眶漆黑,两道血泪凝在脸上,青白的面孔没有半点血色,撑伞的手面都是苍白,指甲泛着黑色。
墨寒羽这时发现女人并没有脚,而是悬在半空中的。
女人伸手,手指直直穿过了男孩。
女人愣了下,猛然尖叫起来:“小孩?!!活的小孩!!”
刹然间,尖锐的声音险些刺破墨寒羽的耳膜。
“什么什么?小孩?”
“走丢了吗?半夜跑邙山来?”
“和父母走丢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父母呢?”
“邙山好久没见过活人了,话说周围的镇子把这座山说的那么可怕,怎么会有人带着孩子来这儿?”
随着女人的尖叫,一道道奇怪的声音在周围响起,本来远在树后的鬼火倏然出现在男孩周围,化作一道道人影。
“吵死了。”一个高大的鬼影道。
墨寒羽看向他,却见那个鬼影身穿磷光铠甲、胸前的护心镜血渍斑驳、腰间束着猩红色宽带,绸带无风自动、下身鳞袍闪烁、抬步间甚至能听到他身上鳞片“哗啦啦”的响声。
鬼影没有头颅,颈部冒着黑气,浑身煞气弥漫,近乎要凝集成实体。
墨寒羽不禁后退几步,挡在男孩面前,但那鬼影直直地穿过了他,在男孩面前停下步伐,蹲了下来。
“我们要把他送出山吗?”旁边打伞的女人停下了尖叫,幽幽问道。
——她正常说起话来,竟婉转如夜莺,轻声细语地问道。
周围鬼影围着男孩思索着,顷刻,一个被砍掉半个头的男人伸出手指,突发奇想。
“要不我们养他怎么样?”
男人刚说完,旁边吊着长舌头的女人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背上。
“人家有爹妈,肯定要把他还回——”
“他没有。”
邙灵不知何时出现在众鬼影身后,淡声道。
“山神……”
众鬼影连忙给他让路。
邙灵没有动:“以后你们养了。”
“……”
“???”
“啊??”
“我,我们??”
撑伞的女人指了指自己黑洞洞的眼眶。
无头鬼影没有说话,但浑身气场明显有些虚。
“可……我没养过小孩。”女鬼摊手。
“对啊,我们都没养过。”
“我到死都没有过心怡的对象。”
“我……我连未婚妻都没有。”
“我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
“我,我也……我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
“没事,来咱俩正好凑一下,牵一下。”
“好嘞。”
然后,墨寒羽眼睁睁看着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和一个独臂女人牵了牵手。
墨寒羽:……
“虽然我也想过要小宝宝……但没生过啊?”撑伞的女人抬手捂住嘴巴,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眶。
邙灵看着他们,面色平静。
“那你们的意思是……我生过?”
霎时间,一片死寂。
气氛突然就喜感起来。
无头男鬼抬了下他不存在的头:“倒也不至于……”
“那就这么决定了。”邙灵一锤定音,转身要走。
“对了,这孩子是什么人啊?您捡回来总要有个名分吧?还是和我们一样?”撑伞女鬼问道。
邙灵顿了顿,看了眼自他出现便一直盯着他的男孩:“你们人类怎么说?”
“可以叫师父!有道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全身都是被砍的痕迹的男鬼开口,露出他血淋淋的牙齿笑着。
“没文化,那师父是说——”
“那就这个吧。”邙灵随意地挥了挥手,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也不在乎这名称后面的意义,“那他就是我……徒弟,是吧?”
“是的是的。”刚刚被吵的男鬼马上仰起脸,露出个骄傲的笑容,但看上去异常恐怖。
邙灵淡然扫了男孩一眼,摸了摸他的头:“你以后跟着他们。”
男孩微微歪了下头,目光转向努力露出和善笑容的众鬼魂,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