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他母亲，她依旧维持着那姿态，像是看不到已经进了庭院的虫子。
他知道他母亲并不会和他解释什么。
他一咬牙，冲到旁边的柴堆里，抓起一捆捆引火用的小树枝往他们面前一丢。
他拿上了窗台上那盏因为煤油太贵，他一直舍不得点燃照明的煤油灯。他迅速拧开灯罩，将里面的煤油泼洒到柴火上，火柴擦出火花，往那里一丢。
树枝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瞬间盖过了那些虫子爬行的声音，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点亮了黑暗。
但这些火没有如他预想中的挡住这些虫子前行。
它们和他常见的山虫鸟兽不一样，它们并不害怕火焰。他们爬过来的速度并没有减慢。
他看着他们爬上了还在燃烧的柴火上，火焰瞬间把它们点燃，它们却依旧往前爬着，直到它们的身体被烧成焦炭，失去了生命迹象的它们才被迫无法前行。
一波接一波的虫子淌着烈火前行，火焰越来越小，而虫子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那焦香味慢慢的也变成了一股油腻的尸臭味。
“妈，你进去和小兰一起躲着，这儿交给我！”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虫子离他们越来越近，他做出了决定，就算他会只剩下一具骷髅，他也想给自己最爱的、最亲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但他母亲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并没有任何行动。
“妈！”他叫唤出声，走近准备推她进房间。
现在这种情况，谁还管花瓶不花瓶的事。
他的手刚接触到他母亲，房间里婴儿洪亮的哭声响彻天际。
“嘭！”
一同打破这安静夜晚的，还有他母亲之前一直护着的那个花瓶。
“一切终于结束了。”
他母亲终于开口了。
几十年了，他终于看到了他母亲的笑脸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微笑。
声音一响起，那些争先恐后扑来的虫子就如同海水退了潮，瞬间如数离开，消失无踪。
那些被烧成灰烬的虫子的尸体混在了柴火灰里，已经辨别不出，区分不开。
只有那大黄狗的骨骸证明了它们曾经来过的痕迹。
火柴燃烧得只剩星星火痕，点亮着黑夜。
风将那遮住月光的乌云吹散，月亮又露出来了，蛙叫蝉鸣，夏日的热闹又重新回到了这个村子里。
只是他至今仍未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他看着他的闺女昂着头，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探究心。
“冷安啊，人有时候活得糊涂些好啊，那些追着真相的人，容易死得快。”
那时候她不懂，不明白她父亲那些话的意思。但她隐约察觉出了，知道一切的人，只有她的奶奶。
她的奶奶，死在了她三十六岁生日的那天。
死之前，她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她总是神神叨叨的念着旁人听不清的事。
本来被她接进了城市里的老父亲，实在放心不下，带着她又回到了老宅里。
一同回去的还有她八岁的女儿。
奶奶已经认不出她了。
她奶奶将她的女儿抱进了怀里，“我们家冷安啊，不用做那瓶女咯，奶奶给你摔碎了它。”
“冷安啊，祠堂你不能过的，知道吗？你要答应奶奶不能去那里。”
直到她女儿点头应下来，她奶奶才安心的睡下。
她坐在她奶奶的身边，摸着那如老树皮般的手，她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突然意识到了她的奶奶，可能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时间要将她带走了。
眼泪不知不觉的蕴在了她的眼眶里。
她不知道她奶奶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她的手反握住了她的手，明明是虚弱的老人，手劲却大得像正值青春的年轻人。
她担心自己挣扎会伤害到他奶奶，只好由着她奶奶握着她的手。
见她没有挣扎了，她奶奶才松了些许力气，像是怕弄疼她。
“姐姐啊，这次我很听话的，没有乱跑了，你是不是可以陪在我身边了啊。”
她奶奶开口着，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泪也夺眶而出。
“我要，我要去把花瓶摔了，我要去摔了……”她挣扎着起来就要往外面跑。
娄冷安没有办法，只好将她奶奶整个人抱在怀里，由着曾经最爱她的奶奶把她当成坏人，对她拳打脚踢。
她要娄冷安放开她，不要带走她姐姐，她一声声的祈求着……
娄冷安早已泪流满面，奶奶对她一直很温柔，她的奶奶一直都很坚强，是个要体面的人。
娄冷安知道人老了会患上老年痴呆，但她不知道会严重到连最亲的人都认不出来。
她奶奶累得睡着了，她依旧守在她身边。
小时候自己睡过无数次的床，现在睡感觉小小的。
她将奶奶搂进怀里，像小时候她奶奶无数次将她搂进怀里一样。
以前小小只的是她，而现在却成了她奶奶。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梦里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个感觉，她很熟悉。
她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长大，但她生来就矫情得很，怕黑怕打雷，也怕虫子，村里人经常会打趣她‘乡下人公主命’。
她的奶奶就会出现帮她骂回去，晚上她的奶奶就这样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睡觉。
“奶奶……”她无意识的呢喃出声，她知道这是梦，却难得的幻想想要这个梦能够变成现实。
小时候，她盼望着长大，盼望着走出这个小山村，她总觉得这个小小的地方、这个被山围绕起来的地方，将她困在这里。她想要飞出去……
等她睁开眼，床上却没有她奶奶的踪迹了。
她冲了出去，路过的阿婆看着她的模样，笑眯眯的摇着蒲扇叫住了她，“找你奶奶么？她今天气色不错，一点都没有之前那搞不清楚的样子了。”
她听完后却没有一点儿放下心的样子，她的心反而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她想起了听到的传言，人在死之前，会回光返照。
“娄七婆，我奶奶她人了？”她问出声，现在她只想多陪陪她的奶奶，甚至她觉得一开始她就应该强制带她奶奶去城市里。
“一大早的，就招呼着村里那些老老少少去祠堂那边了，说今天一定要把那个祠堂彻底的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