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才过,沈清姀就病了,且病得昏昏沉沉,一日中有半日都躺在床榻上,忍冬急得嘴角燎泡,直怪自己中秋当日没照看好沈清姀,任由她一人独坐殿中到天明。
那日,沈清姀挥退殿内所有宫人,临窗而坐,内心就着明月只觉萧瑟,遂看着信痛哭一场,哭过后又被刮进殿内的冷风一吹,从晚清台离开时便寒津津的身子一下子没扛过秋风,大概在那时就有些不舒服了。
可沈清姀不管不顾,写写停停了一晚上,直到翌日将回信交了出去,才松懈心神,这一缓和,当日晌午过后,沈清姀头脑就觉得沉重不堪,原本以为喝了姜茶会好些,名想到又过一晚愈发严重,过了中午,忍冬再不能等,去请了医官来瞧。
忍冬送了医官所的医官出去,又亲自去医官所拿药,回宫后忙不迭看着宫人去煎煮。
一碗药煎好到送至沈清姀面前,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忍冬难得对着沈清姀冷了脸色道:“就算娘娘您想念家人,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一晚上都没阖眼,又开着窗子,不生病才怪!您还不让奴婢往外说,可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奴婢昨儿去凤鸾宫中向皇后娘娘请罪,说您病了,蒋贵妃还刺了您几句,听得奴婢心中不爽快,不过好在皇后娘娘嫌晦气,准许您病好了再去请安。”
忍冬一想起皇后嫌弃的嘴脸,没忍住冷哼一声道:“谁还没生病的时候,奴婢想起皇后娘娘的样子就为娘娘您不值。”
“没什么不值得的”沈清姀接过汤药,有一搭没一搭的搅动调匙:“皇后娘娘千金贵体,自然不能因为我病了,再说了,我又没为皇后娘娘做什么,她的确没必要太看重我。至于蒋贵妃,无非是说我做妃嫔做惯了,连身子都变得娇贵了,是吗?”
忍冬无奈笑笑道:“娘娘还真是料事如神,蒋贵妃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奴婢就不说给您听了。”
“她也没说错。”沈清姀皱眉喝下一口黄莲一般苦的药,轻声道:“做宫女时,不管寒冬腊月,还是酷暑天,我都不会轻易病的。是自己把自己养娇贵了,也难怪别人说。”
“这些话,听过便算。娘娘放在心上做什么。”忍冬叹息道:“说到底还是奴婢没照顾好您,您这一病,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可宫里却是瞬息万变。”
沈清姀眸光一闪,慢悠悠道:“高婕妤今日就要搬去重华宫了吧?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昨日未央宫内就开始整理了,今日一早,贵妃娘娘就遣人去了未央宫,只怕现在这个时候,高婕妤已经安安稳稳住进重华宫的东偏殿了。”忍冬讥讽道:“贵妃娘娘心急,是一时片刻都等不得,因高婕妤有孕赏赐下来的东西,贵妃娘娘早就给让人送进了东偏殿,直说不用送去未央宫了,省得搬来搬去还麻烦。”
“圣上唯一的子嗣被贵妃牢牢握在手中,贵妃能不急吗?”沈清姀瞥一眼忍冬不屑的样子,只觉好笑,遂又问了别的:“那凤鸾宫和慈安殿,可有动静。”
忍冬当即神秘一笑,撤走了沈清姀手里只剩一点残渣的汤药,凑近道:“动静可大了,圣上十五那日按照规矩歇在凤鸾宫,可皇后娘娘心情却很不好,奴婢先前去凤鸾宫与墨春碰见,闲聊了几句,墨春愁容满面,只说要去司务房更换几个瓷玉瓶,再陪皇后娘娘去慈安殿,娘娘您不觉得是皇后娘娘又发脾气了吗?”
“还不止这些。”忍冬面色忽一下沉了沉,低声道:“奴婢今日在医官所外碰见了落月,她只说给太后去拿安神药,奴婢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可落月半道上却问起奴婢,娘娘有没有乖乖在喝避子汤药。奴婢觉得好奇,探了她几句。没成想落月竟说,或许过不久娘娘就不用喝避子汤药了。”
“娘娘,落月这话奴婢听着不大对劲。”
何止忍冬听着不大对劲,沈清姀也诧异望她一眼,当即心下是百感交集。
落月简简单单一句话,里头的讯息可太多了,沈清姀不免病中多思起来。
明明前不久还在思虑子嗣一事,才过了几天即将放到明面上,忍冬或许想得不多,但沈清姀太清楚落月这句话的意思了,皇后与圣上之间的关系经贵妃一事,势同水火,别说恩宠,就是见一面皇后,萧祈恐怕都不愿意!
长久以往下去,宫里的孩子只会越来越多,最好的办法便是借腹生子,借谁的腹?当然是她沈清姀的!
沈清姀因病,并未梳洗打扮,往日清冷模样此刻多了一丝病弱之感,她两胧眉毛弯弯,眸间噙着一缕忧愁,失去血色的双唇如春日风雨飘零之际的粉白海棠花,双手捏着被角无意识的十指交替摩擦被面,一看便知,她心中存了事。
良久,窗外忽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暮色低垂,雨丝打在殿外廊下的青石板砖上溅起一些尘土,卷起几片黄叶,秋风裹着细雨斜斜飘进殿内,百格窗外尚有一株还翠绿的芭蕉微微挡了寒风,却又平添一丝早秋天里的荒凉感。
掰着指头数数,在瑶华宫内已是小半年,这小半年里宫中发生的事情可谓多,也可谓不多,沈清姀不禁生出一丝怅然,她拉高了被褥,撇着窗外秋风素素,淡淡朝忍冬道:“吃了药或许要发汗,又或许今儿夜里得烧一回,左右是没什么胃口了,晚膳就一碗清粥加些小菜吧。我早早吃了,好睡下。”
“哎。奴婢这就去准备。”忍冬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轻手轻脚替沈清姀放下周围一圈的素色帷幔,圈起里面一小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