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懿一向浅眠,虽说入睡不困难,但是也没有到一躺下就整个人没了戒心的地步,脑子里的意识逐渐消散,一些过往场景开始浮现。
四岁那年的一个深夜,裴府突然走水,没有一点预兆,滔天的火势像是要把整个将军府吞噬湮灭。
铜锣的敲击声、呼喊声、泼水声夹着凌乱的脚步声,一片嘈杂,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侍卫抱了出去。
那一晚,整个裴府上空翻滚着浓烟,烟雾拢住了大半个裴府,也拢住了他看爹娘的最后一眼。
他不明白,爹娘的武功那么高,为什么连一场火都逃不出来?
他更不明白,侍卫能将他一个武功都没练到家的累赘抱出来,为什么不能将爹娘救出来?
那一夜之后,爷爷一夜白了头,乞了骸骨带他离了京。
一年后,随爷爷入宫,皇帝问他想不想做完他爹娘没做完的事,当时的他点了点头,那一天,爷爷好像又老了几分。
再之后,他便入了军营,十年后在军中彻底立下裴知懿的大名,那一年,裴家军的大旗重新树起,两年后,他带着裴家军赴北疆,自此收复北疆,筑起城墙。
梦里的他一身银白盔甲又回了北疆,笔直的身姿立在北疆的雪山上,闭上眼睛,任由北疆的寒风从脸上吹过去,一吹,就像是冰刀从脸上刺过去,生生将肌肤划开的刺。
可反常的是,他合上眼睛,半晌,没有像想象中熟悉的刺骨感,反而更像是柔柔的软软的。
北疆的风什么时候这么柔了?
脸上柔柔绵绵,更像是被小动物蹭的感觉,裴知懿正纳闷,雪山上哪来的小动物?
突然脖子上一阵痛意。
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愣了一下神。
高梁大木,白色的帷帐,这里不是北疆。
记忆一点点清晰,这里好像是幼安的房间,不,准确来说这是幼安的床。
刚刚那是,做梦了?但为什么脖子上的痛意这么清晰,好像真的被咬了一样。
下意识地抬手一摸,青色泛着冷白的手指顿住了。
幼安正枕在他身上,嘴里还咬着他的脖子,呼吸肆无忌惮地打在他脖子上,炙热又酥痒。
像是感知到点什么,那颗脑袋甚至还在他脖子上蹭了蹭。
修长的身板骤然绷紧,裴知懿有一瞬间的酥麻感,眼神无意间扫过窗外,夜色微凉,原来睡这么久了。
幼安脸上绯色的红也已经褪去,泛着淡淡的粉色,呼吸匀长,眉头也舒展开来,安静得像个乖宝宝。
裴知懿抬手在她额头上停了几瞬,长吁松了一口气,可算是退温了。
手指弯起一个微微的弧度,修长好看的骨节泛着和幼安脸上一样浅淡的粉色,轻柔地撩开她额前的碎发,眼皮微敛,褪尽了凌厉,比晚风还要温柔两分。
她病一下太折腾了,他以后还是要当心点,不让她生病的好。
幼安轻哼了一声,有点粘人的蹭了蹭。
裴知懿勾了勾唇角,好一会才起身坐在床边,小腿笔直地踩在毯子上,晚风拂进来,吹得帷帐轻微翻动,锁骨处一阵凉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领子被扒开了大半。
还真是会趁人之危。
裴知懿失笑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穿衣,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理了理领子。
经过铜镜时,余光不知瞥见了什么,倒退了两步。
幼安的铜镜擦得铮亮,铜镜里映出来的脸挑不出半点瑕疵,眉尾微微上翘,典型的精致剑眉,眉下深邃的眸子突然眯了眯,盯着铜镜的某一处。
借着月色,脖子上的浅色牙印一半掩在领子里,一半露在外,有种欲盖弥彰的暧昧。
裴知懿歪头,从微开的领子里能看清大半个牙印,眸色暗了暗,一种躁动的情愫悄然生长,裴知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轻声离开。
......
侯府。
静谧无人,安静得只有梁上的灯笼不时被风吹得晃动一下。
江淮安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惺忪的眼睛半开,边揉眼睛边抬步往外走,他有半夜起来上茅房的习惯,到点了。
眯眼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睁眼时,瞥见湖里泡着一个脑袋。
“啊!”江淮安脚下一个踉跄,倒退了两步,差点左脚踩在右脚上,慌乱地撑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咽了咽口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等等。
这水鬼好像有点眼熟。
江淮安眯起了眸子,定定地看了两眼,声音止不住地惊愕:“裴知懿?”
“水鬼”缓缓转过头来,裴知懿懒懒地掀眼看了他一眼,又缓缓转回去。
“还真的是你!?”
江淮安骂骂咧咧走过去,“不是,你有病吧?”
“大半夜还来我这里跳湖,但凡我嗓音再高点,侍卫都得来了,明天全京城都知道了,裴将军觊觎自己的军师,贪图他的美色,沉迷于他的才华,醉心于他的谋略,着迷......”
“江淮安。”
不辨情绪的一声打断了江淮安的话,后者愣了一下,“干嘛?”
“你姓王吗?”
“哈?我姓江啊。”
“那你夸够了没有?”
“......”江淮安后知后觉,开始骂人,“你有病吧,跳我的湖还拐着弯来骂我,我本来就是出来上茅房的,要不是我胆子大,我就连茅房都不用去了,我......等等......”
激昂的语调突然停了下来,江淮安眯起眸子极力地想要看清什么,“你脖子上那是什么印子?这湖底里有什么东西?”
脚步后退了一步。
裴知懿将领子轻轻往上拉了拉,随后从湖边直起身来,声音淡淡:“有只野猫,被野猫咬了。”
说完,就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
“野猫?”江淮安低低喃呢了一声,侯府哪来的野猫。
看起来更像是人的牙印,江淮安瞳孔猛地放大,“猫脸老婆子??!”
凉风钻进了他脖子里,吓得他一哆嗦,转了个身,抬脚往房里走。
“没事的,我不怕,我一点不怕。”脚步越来越快。
“没逝的,没逝的,不怕。”脚步快出残影。
“假的,裴知懿吓唬人呢。”
脚下生风,直接狂奔了起来,一声啊的尖叫声回荡在侯府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