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为朝歌城罩上了一层艳丽的纱幕。
中央大街人潮如织,各种叫卖声络绎不绝,尽显盛世繁华。
突然一阵喝骂声响起,密集的人群开始骚动。
“让开,让开……”
“眼瞎了么,这是微子大人的马车……”
……
四五个甲士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人流劈出了一道裂痕,为身后的马车铺平了道路。
车厢中,微子笑盈盈地打量周邑。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鼻梁挺直,英俊而不失锋锐。
眉毛细长浓密,乌黑长发用一枚玉环束于脑后,又增添了一分柔和与洒脱。
眉目之间隐隐有着一丝亲切之感,那是刻在血脉中的联系。
周邑挪了挪身子,自打他上车,这位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心里有些发毛。
“咳咳……微子大人,可是在下哪里有不妥之处?”他捂嘴轻咳了两声,开口道。
微子一怔,随即笑道:“呵呵,初见世子顿感亲切,一时出神,失礼了。”
周邑闻言一喜,拱手道:“微子大人客气,在下亦有此感。”
微子点了点头,一把捉住周邑的手,笑道:“你乃姑母之子,我等本有亲缘,若世子不嫌弃,私下唤表兄便可。”
周邑面露感动:“既如此,表兄也莫要称世子,唤声表弟可好?”
“表弟!”
“表兄!”
情到深处,两人相视泪眼。
微子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拭了拭眼角,笑道:
“今日表弟初到朝歌,为兄不胜欣喜,接风之宴已备好,今夜不醉不归。”
“兄有命,弟无不从之。”周邑拱手。
微子哈哈一笑:“今夜莫要再回驿馆,且随为兄回府,你我兄弟抵足而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相视一笑,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微子满意极了,在他看来,周邑才符合做兄弟的标准。
至于殷受,粗鄙之言不绝于口,哪里有半分贵族之相,简直是给王族抹黑。
在看到周邑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未来稳了,有这样的兄弟相助,王位已近在咫尺。
珍馐馆。
这座四层的建筑,是朝歌城最豪华的酒楼,也是外地客商必到的打卡地。
能进入者,非富即贵。
今日微子包下了顶层,作为周邑的接风之所。
在这里,周邑才真正明白了奢靡的含义。
香木铺地,玉石为台,轻纱作幔,如此便也罢了,不过都是些俗物。
让他不能忍的是,满目尽是青铜摆件,用来照明的竟是一人多高的青铜火树。
周地苦求不得的宝物,在这里竟然沦为了玩物。
钟磬悠扬 ,薄纱之下,尽显曼妙身姿。
从未见过的菜肴,被盛放在玉盘之中,随着香风落于眼前,令人食欲大开。
微子随着乐曲轻轻晃动着身体,看到周邑愣神,以为他是放不开,端起酒杯笑道:
“贤弟,莫要愣神,快尝尝此地菜肴,其手法独特,颇具一番风味,冷了便失了味道。”
周邑目光闪了闪,点头笑道:“谢兄长提醒。”
说完,他提箸随意夹了一道菜送入口中,轻轻咀嚼过后,大声赞道:
“清脆可口,浓香又不失本味,果然不俗,不知这烹饪方法可有特殊之处?”
微子哈哈一笑,面露得意的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此法实乃大王所创,只可惜条件甚为苛刻,无法推广。”
“大王所创?”周邑挑了挑眉,“那条件有何苛刻之处?”。
微子点了点头,微眯着眼睛说道:
“大王颇喜奇技淫巧,朝歌又有谁不知?至于那条件么,一为油,一为火,一为器……”
“那油和火还便罢了,这器乃需精铁所造,可精铁产量稀少,价比万金,又如何能推广……”
他指了指脚下,继续说道:
“这酒楼所获之利,大半皆入了那冶铜所。”
“喜欢奇技淫巧么……”周邑低喃,唇角勾出了一丝弧度。
“不错!”微子点头,“贤弟若有新奇物什,不妨留作傍身,若有所求,或可用之。”
周邑点了点头:“小弟入朝歌为质,兄长可有安排?”
微子淡淡一笑:“贤弟勿需担心,大王已久不上朝,贤弟放心游玩便是。”
“久不上朝?”周邑惊呼,“这却是为何?”
微子唇角挑了挑:“许是督建鹿台,亦或是因为三妃有孕,亦或是……呵呵,为兄也不得而知。”
周邑眼尖,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表情,笑容猥琐。
心中暗忖怕是与男女之事有关,便也不再追问,皱眉说道:
“如此还请兄长费心,将小弟引荐给大王。”
微子一愣:“这却是为何?”
他有些想不通,所谓的质子,不过是个由头,能够成为他与西伯侯的纽带,那便够了。
平日里在朝歌享乐不好么,怎么还想往殷受身边凑,莫不是还有别的心思不成?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周邑一惊,立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唉……兄长好意我岂能不知?心下亦是感动非常,能够安心享乐自然是好,只是……”
“唉……父亲临行前叮嘱,命我辅佐兄长,可小弟才学有限,无法多行助力……”
“小弟擅长音律,倒不如给兄长做个耳目,方不负父亲教诲,若是只图享乐,岂不是忤逆不孝?”
话音一落,眼中已泛出了湿意,动情至极。
微子怔了怔,起身而拜:“伯候与贤弟之情,为兄受了,日后必不相负!”
周邑也慌忙起身,躬身拜道:“小弟代父亲,谢过兄长。”
微子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今日痛快,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好,小弟舍命陪君子,今日不醉不归!”
“贤弟,请!”
“兄长,请!”
可谓是觥筹交错起,宾主尽欢颜。
……
当啷……哗啦啦啦……
木桌上,几枚金钱散落,滚动了几下,随即便停了下来。
昏黄的油灯,仅将桌面照亮,四周一片黑暗。
一道浑厚的男音响起:“奇怪,这商汤运势似未大变,为何朝歌却尽显颓势,这又代表了什么?”
说完,一只大手将金钱拾起,放入竹筒之中,伴随着轻若蚊鸣的咕哝声,哗啦啦的摇晃了起来。
那咕哝声一停,竹筒倾倒,金钱再次滚落到了桌面上。
“奇怪,仍是这卦象,莫非是王位更迭之相?取而代之……取而代之……倒也能说得通。”
“唉……也罢……”
一声叹息过后,那只大手执起了油灯,橘色的光芒,将一个身影映照了出来。
此人一身麻布长袍,长发披散,那张脸与周邑有八分像,只是苍老了许多。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微子心心念念的强大助力,西伯侯姬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