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停在了广场边。
刹车时产生的噪音,引起了凉亭内老者的注意。
老人家身材瘦削,窝在躺椅中显得更加的瘦小,灰白色的麻布长袍套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须发尽白,一块藏青头巾箍住发髻。
他手搭凉棚看了看,仍靠在躺椅中没有起身,只是将翘起的腿放了下去,笑着摆了摆手。
殷受跳下车,对殷诚说道:“你们去转转吧,不用在这边守着。”
“诺!”殷诚肃立,随后带着四名侍卫朝广场外走去。
“跟我来!”殷受示意三妃跟上,随后大步朝凉亭走去,边走边挥手,大笑出声:
“哈哈哈,博老,我来看你来啦,想我了没?”
三妃互视一眼,脸上的震惊之色如出一辙,殷受如此亲昵的态度,纵是遍寻王族,也没有一人。
而老者的身份,她们倒是都识得,正是那冶铜所的掌事人,公冶家族的族长:公冶博。
“哈哈哈,想,自然是想了!”老者大笑,坐直身子,看样子是想要起身,可最终还是又躺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凉亭中的陈设,扭头大喊道:
“小山,小炎,搬四把椅子来,再弄点茶水糕点!”
“好嘞!”广场边的一间房子内,传来应声。
只见从那房子中,冲出两名青年,一人搬着四把木制折叠椅子,一人着急忙慌的跑进隔壁房间,随后又端着一个大托盘出来。
两人显然是不常做家务的,手忙脚乱的布置好,殷受与三妃已踏入了凉亭。
殷受见其中一人耳朵上别着炭笔,笑道:“在做记录?”
那青年脸一红,点了点头,随后与另外一人拱手行礼,小声道:“见过巨子。”
两人腼腆的样子,逗笑了三妃,而笑声让他们的脸更红了。
“去去去,没见过世面!”老者摆了摆手,一脸的嫌弃。
两名青年如蒙大赦,扭头便跑了回去。
殷受笑着摇头,随后轻扶三妃入座,自己则拉着椅子坐在了老者身边,握住那如枯树般的手。
“博老,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而是醉心于一事,忽略了其它。”
老头儿乐了,反握住殷受的手:“愚笨就是愚笨,咱家从不忌讳这些,他们要是有巨子你一半聪明,老夫死也瞑目了。”
说完他看向三妃,笑的更加慈祥:“三个女娃娃都好,这是巨子你的福气。”
老人的夸奖,让三女感觉有些羞涩,不解地看向殷受。
殷受明白她们的心思,笑道:“可还记得国士么?”
三女点头。
他拍了拍老人的手:“博老便是,华夏的第一位国士。”
说着,他指向了广场边停着的小车。
“你们刚刚坐的车,便是出自博老之手,你们明白这其中的意义么?”
三妃一听,六道目光瞬间投在了老人身上,崇拜之意溢于言表。
殷受笑着点点头,指着旁边的雕像说道:
“这便是我命人雕的,日后华夏的每一位国士,都应当有自己的雕像。”
三妃移目看去,发现那雕像的底座上,果然刻有两个大字:国士。
“未来我准备寻一座名山放置,希望有一天,那里可以雕像成林,让每一位国士都流芳百世。”
他看向三妃,神色认真:“华夏国士,是最尊贵的存在,便是国君见之,亦当行礼。”
姜婉淑听懂了话中深意,这貌似是在介绍老人的身份,其中也隐含告诫,提醒她们不要认为老人失礼。
想到此处,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轻声道:“夫君怕是忘了,这里可是没有大王和娘娘的。”
正所谓人老成精,两人说的隐晦,公冶博却心如明镜。
他眯起眼睛,开始了控场。
“哈哈哈,你们莫要听巨子乱说,那轨道车老夫可不敢贪功,若没有巨子的指点,老夫纵有千般手段,也是造不出来的!”
殷受一听,顿时不干了:“博老,您这可就言过了啊,我就是提出个想法,让我做,我连个轮子都做不出来。”
“谁说的?正所谓蛇无头不行,若是没脑子,手再巧也是白费,永远也成不了大匠,只能是蠢匠,傻匠!”老头儿吹起了胡子。
“哎呀!”殷受撸起袖子,上头了,“老头儿,你这么想是不对的,怪不得总刺激家里的小伙子,我跟你说,智慧要慢慢培养,要多鼓励……”
“放屁!”公冶博扭头干啐了一口,“能培养的,是你所说的什么知识,智慧是什么?智慧是咱匠人的根,懂不懂?”
“那叫灵感!”殷受撇嘴,“没有知识的积累,何来灵感?连炉子都不会造,还能凭空想出冶铁之法来不成?”
“狗屁的灵感,老夫就叫智慧,老夫就天生智慧多,咋啦,换个人,你就算是提出想法,那轨道车能造的出来?”公冶博一脸的傲然。
“嘶……”殷受倒吸一口凉气,被噎住了。
“咋啦?没话啦?”老头儿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像个吵架赢了的小孩儿。
殷受拿这个小老头儿没辙,因为这个话题,他们已经吵过无数次了,前世的各种理论也没少说。
可老头儿就认准一点,大匠是不一样的,是天生的,是可以天人合一的,这无疑属于玄学范畴。
这老头儿对匠人联盟的所有人,都很苛刻,除非你有灵性,有成为大匠的天赋。
在他看来,大匠是一棵大树的根,其余匠人只是枝叶,不管看上去如何繁茂,若无根,则必死。
其实殷受何尝不明白这些,天赋+努力=成功,但占比百分之一的天赋,往往才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但在这个时代,醉心于研究的人,终究是太少了,匠人联盟的每一个人,对于华夏都无比的重要。
看着眼前固执的小老头儿,殷受只能投子认负:“好吧,算你赢了,可又不是人人都有天赋,到时候逼得人家不干了,你就知道了……”
公冶博一听,瞪起了眼睛:“谁敢?大匠哪个不是一路失败过来的?一点言语都承受不了,连普通匠人都不配当!”
老头哼了一声,一扭脖子,撇嘴道:
“哪个不服气的,站出来瞧瞧,老夫敲断他的腿,免得今后丢人。”
殷受彻底无语了,但不得不说,这老头儿还真有这个资格。
三妃在一旁如同看戏一般,感觉甚是稀奇,若说没有君臣之别也就罢了,毕竟事先早有约定。
可两人一吵起来,瞬间连辈份也不讲究了,关键两人还都不介意,这就有些令人不解了。
而下一刻,她们似乎明白了……
“你给我出来,我告诉你,你是错的!”
“放屁,老子没错!”
“走走,我们去做试验,老子错了叫你做爹!”
“走就走,今天这个爹我当定了!”
……
剧烈的争吵声传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广场边的一间房子中,冲出两个中年人,面红耳赤的拉拉扯扯,对于凉亭中的人视而不见,径直朝东边的一间大房子走去。
“是小四和公输家的瑜儿啊……”公冶博抚着稀疏的长髯,笑着点头。
这都要打架了,也不管的么?
三妃讶然。
可没过多久,两人便从那大房子中出来了,其中一人面色通红,仰头大喊了一声:“爹!”
“哈哈哈……”另外那人大笑着,勾起了他的脖子,“走走走,你的思路有点意思,下次你赢了,我喊回来便是!”
眨眼之间,两人再无芥蒂,嬉笑着走了回去。
殷受歪着脑袋,一脸的揶揄:“老头儿,喊爹的,是你家小四吧?”
公冶博却毫不在意,得意洋洋地说道:“有担当,是我公冶家的好男儿。”
看到这些,三妃有些明白了,这些人与朝野之人的最大区别,便是他们身上少了那份圆滑。
而殷受在这里的身份,令她们更好奇了。
“博老……爷爷,刚刚有个农家的爷爷叫夫君巨子,您也这么叫,那他到底是谁家的巨子啊?”黄绯烟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的问道。
公冶博一挑眉:“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