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俊辉的目光低沉如墨一般,哪怕强自镇定,都镇定不下去。平日他还能装个无事人一样,对外说公事是公事,他虽在大殿上参告过凌家,那是他大义灭亲,可私底下,凌剑依旧是他的岳丈。
这话说起来大义凛然,可除了几个奉承之人外,便无人在意了。那日若事成,他们会多恭维两句,说他不徇私。偏偏那日事情失败,他所有的参告,都被皇上认定为子虚乌有,故意找事。
现在他官位降至七品,竟还说什么凌剑依旧是他岳丈?那凌家女凌婉,都不知亡了多少年了,他都再娶再生,将凌婉的女儿丢到老家多少年,有什么脸面还说这样的话?
这会儿,阮俊辉再也装不下去了,连岳丈大人也不唤,冷冷的说:“元帅,这是我阮家私事,还请元帅莫要插手。”
凌剑就要开口,被阮芷秋拉了拉,她轻轻摇摇头,凌剑知道她是个有成算了,便只冷笑一声,拍拍她的手。
“芷秋莫怕,我们都在。”
阮芷秋点点头,让他们先去一边候着,自己则又对着京兆尹跪下。
“大人,敢问大人,女告父需要做什么?”
京兆尹吓一跳:“你说什么?”
“我说,女告父需要做什么?”阮芷秋指着阮俊辉,一字一句说,“我要状告阮俊辉为侵占我母亲的财产,竟与人合谋残害我生母凌婉!”
阮俊辉脸色大变,失控的冲到阮芷秋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握拳挥手往她面门打过来。
衙役们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但凌家人反应快,他们在场,怎么会容许阮芷秋受伤?
凌烨一个飞镖过来,正中阮俊辉的手腕,疼得阮俊辉松了手,凌烨立时飞身一把将阮芷秋扶住。
阮俊辉手中鲜血直流,而凌剑勃然大怒。
“杨大人,罪犯袭击参告者,该当如何?”
京兆尹冷汗连连,让衙役们将两边分开,又让两名衙役守在阮芷秋身后,避免她再受袭击。硬着头皮回答:“元帅,如今……还不能定阮大人的罪……”
凌剑沉了脸:“但他要对芷秋动手,所有人都看到了,若非我孙反应迅速,芷秋这会儿还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
但是大周并没有父母不能教训女儿的条例。
这话京兆尹可不敢说出来,勉强对阮芷秋道:“你说要状告他,可知他是你父亲。女告夫杖十,女告父杖三十,你可确定要告?”
“要告。”阮芷秋目光坚定看向他,“大人,行刑吧。”
凌剑着急了:“芷秋不可!”
凌烨守在阮芷秋身后,见她起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虽未说话,但目光里满是关心与询问。
阮芷秋轻声说:“我是要告的,若不告,此事怎可真相大白?”
凌烨看了眼阮俊辉,见他眼中露出惊惧神色,但那惊惧神色也不过转瞬即逝。心中便明白几分,阮俊辉肯定做过,但他又认定阮芷秋并没有真凭实据。
他将阮芷秋拉到身后,对京兆尹道:“梁大人,不必我表妹参告,我父忠勇公凌飞驰,参告阮俊辉为侵占其妹凌婉的产业,伙同他人残害凌婉!”
凌飞驰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不错,参告阮俊辉的人,不是我外甥女,而是我,我要告他杀害我妹妹!”
京兆尹迟疑着还是问:“国公爷确定吗?若国公爷不能拿出确凿证据来,便是诬蔑罪也会受刑的。”
凌飞鹏听了这话,立刻站出来:“我来告,大哥放心,我身体强健受得住。”
“不,我来。”凌飞驰有些激动,“婉儿的死一直在我心中有个心结,我一直怀疑就是阮俊辉与他那后面的妇人动手脚的,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便是受刑,我也乐意!而且,我信芷秋。”
受害之人是凌婉,参告者最合适的人是凌剑与阮芷秋,但阮芷秋是阮俊辉的女儿,若要参告他需受杖刑,而若不能拿出确实证据,凌剑太过年迈受不住刑罚。所以退而求其次,凌飞驰兄弟二人是凌婉的亲兄长,也是可以参告的。
凌烨用力握了握阮芷秋的手腕,是让她不必担心的意思。
阮芷秋怎能不担心?当年那些事情,只凭铃铛与芳姨娘两人的口述,根本不算是确实证据。最多也只能惹得阮俊辉一身腥。
她执意参告的目的,不仅是要阮俊辉担上个杀害先妻的名声,还是为了后面彻底将阮家上下,从凌婉的产业里面赶走做准备。
哪怕受了三十杖,她也甘之如饴。
但大舅父平白受刑,她怎么不担心呢?只是凌烨握她的手腕,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凌烨会出手,即便大舅父受刑,也不会多重。
等铃铛被带上来的时候,阮俊辉才彻底慌了神。哪怕这个丫鬟与十五年之前比,变化太大了,但他还是能一眼看出来这就是凌婉的铃铛。
铃铛与以前的装束一模一样,只是那张脸老态毕露。
凌剑的声音有些嘶哑,更多的是颤抖:“你……你是铃铛,婉儿身边的铃铛!”
铃铛早已清醒,也早已记起从前的事情。她点点头:“老爷,奴婢是铃铛,是小姐身边的铃铛。”
“你还活着!”
铃铛道:“是,奴婢还活着,原本知晓小姐已经不在了,奴婢便不该苟活,但小姐之死一日不能真相大白,奴婢便一日不能了结,势必要看着那奸恶之人被绳之以法,才能心甘情愿去伺候小姐!”
说话间,她目光锐利起来,手也狠狠的指向阮俊辉。
阮俊辉从刚刚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已经恢复平静,冷声说:“胡言乱语,当年婉儿生产之际,你私逃离府,逃奴该当何罪?”
“逃奴?”铃铛哈哈大笑起来,“阮俊辉啊阮俊辉,你狼心狗肺,我家小姐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可你竟伙同你那情妇许梅,将我家小姐杀害,我得知真相偷偷离府,被你追杀多年,直到你以为我死了才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