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商议后不久,便到了中午,李平等人正要回去用餐一侍卫急忙上前禀报道:“启禀尚书令,门外有个和尚说要找您,您曾颁布过法令特区内禁止道士僧人出入,不知如何处置。”
李平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和尚难道不怕死吗?居然敢公然违背朝廷的旨意,便让侍卫带自己去见他。
“阿弥陀佛,李施主,小僧在此恭候多时了。”
李平不善的看向对方后言语中带着怒意说道:“阁下想必是栖霞寺的僧人吧?本相曾警告过贵寺的主持方丈,若是胆敢再次踏入特区,定不饶恕。”
“阿弥陀佛,李施主,皮囊不过是红粉骷髅,又何须眷恋,小僧若今日在此圆寂也只是因果所致,自当顺应,小僧乃是给李施主解惑故而前来拜访。”
此人不卑不亢,面上始终保持庄重肃穆的神情。
“解惑?什么意思?你又是谁?”
见李平疑惑那人道:“小僧妙因,乃是三论宗毗卢遮那尊者,李施主前些日子因与鄙寺发生误会从而记恨僧人,小僧只是为此而来。”
“误会?”李平皱着眉说道;“我想没有什么误会,你等沙门不事生产,奴役百姓,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大肆敛财又豢养僧兵,还能有什么误会?”
“李施主,您贵为宰相,想必比小僧清楚,大隋如今做的与鄙寺又有何不同呢?官员收受税收征发劳役乃是强迫百姓,我寺接受馈赠乃是信徒自愿,如此说来鄙寺的行为却是不值得一说。”
“哼!”李平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巧言善辩,一时被激的无言以对,强言道:“百姓自愿捐赠乃是被你等妖言蛊惑而不自知,我李平要做的就是戳穿你等蛊惑人心的骗术。”
“小僧此行便是为李施主解惑,骗不骗术自有分晓,难道李施主认为芸芸众生的智慧不如你李相一人?”
“草!”李平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抨击自己,李平心中暗骂一句。
妙因见李平吃瘪,双手合十打个佛稽道:“看来李施主已经在思考小僧话语所蕴含的哲理,当及时悬崖勒马,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一股热血直冲大脑,李平感觉自己要晕了过去,小心脏被这个秃驴刺激的有点受不了,赶紧说道:“小和尚你有什么话快说,我还赶着去吃饭,还有,我不信教。”
“李施主何必明知故问,小僧前来自然是为施主解惑,好让施主放弃罪业,打消交恶我佛的想法,我佛慈悲,是为普度众生,与李施主有着共同的宏愿,又何必自相残杀呢?”
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嘴功却是了得,李平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面前之人来。
妙因身高一米八左右,身形消瘦,脚蹬一双草鞋,小腿处打了绑腿,身上穿的是白色麻布僧衣,左肩处有一抹黑色污渍,是为袈裟,虽已深秋但沙门的三衣也只穿了两件,手中和脖颈上各一条佛头念珠;妙因的脸庞俊秀中带着一丝妖异,双眼魅若桃花仿佛能勾人心魂,左耳打着耳洞,上面挂着一个碗底大的耳环,有种别样的美,但又有一些庄严,头顶并没有戒疤,这个时代的和尚并不烫结巴,也不似电影中和尚那般剃的精光还发亮,能看到其头顶末出毛囊的发根。
袈裟的本意就是不正、坏、染,在纯色的衣服上要有污渍将其破坏,称为坏色,就像一块美味的蛋糕上面突然沾上了一坨便便,让人顿感恶心。影视剧中的袈裟多为方块条纹,那也是坏色的一种,乃是僧人帮百姓做法后百姓回报的小块布匹,经过缝制后得到的袈裟。
此时和尚的僧衣一般都是皂黄色、生褐色与红色,妙因穿白色的僧衣乃是根据《法灭尽经》中的 圣王去后,沙门袈裟,自然变白 来穿着,白色意为宣告佛法即将灭尽,当警告世人。
李平根本不懂佛法,也不知道妙因的用意,毗卢遮那尊者的毗卢遮那乃是释迦牟尼的三身之一的法身,他有另一个名字叫大日如来,而毗卢遮那的愤怒化身更为流传,便是不动明王。
由此可以推断妙因的武功造诣绝对不浅,而法身就是积聚报业的躯壳,一切因果报应都会汇聚于此,身为尊者承担着弘扬佛法的使命,其佛法造诣更是万中无一,这也是为什么妙因会来找李平的原因。
释能虽然是栖霞寺住持三论宗方丈,但妙因身为毗卢遮那尊者其地位也绝不低于释能,他的地位就好比某某教的圣使圣女,而佛教的教主只可能是释迦牟尼。
李平仔细打量对方后双手合十恭敬道:“阿弥陀佛,妙因大师,在下乃凡夫俗子,此时已经腹中饥饿,不如先用过便饭再谈论如何?”
魏征先前在李平会见妙因的时候就跑了,他可不想把心思放在这些琐事上,也不理解为什么李平要针对沙门,而旁边的刘通根本听不懂着个死秃驴在说什么,更是插不上嘴,秦锋则是根据李平的命令已经去办事去了。
“李施主说笑了,小僧亦是芸芸众生,圆寂前也需斋饭休憩,不如一道前往望江楼,小僧做东宴请李施主。”
妙因说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李平率先行走。
李平也不客气,便大步赶往望江楼,途中打听妙因可否有忌口。
“小僧听闻望江楼有一道红烧狮子头的菜肴,一直无缘品尝,今日自然不能错过。”
妙因说话时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不适。
“嗯?你们和尚不是不吃荤腥吗?”李平忽然回头疑惑道。
先前的谈论李平虽然被面前之人气的不轻,但意外的对他生不起反感来,随着谈话的深入反而有些亲近之感,不过刚才的话语让李平又心生厌恶起来。
“没想到这人仪表堂堂,居然是个花和尚。”李平心中腹诽。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僧人不吃刺激食物,也是可以吃三净肉的,三净乃是 不见杀、不听杀、不为僧杀,望江楼并不知晓今日小僧前来,楼内的肉应该都是三净肉,小僧当然吃得,前朝梁武萧皇帝虽然下令僧人不准吃肉,但已是前朝旧事,怎么能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僧呢?李施主说是吧?”
李平见妙因说话脸不红气不喘也对他的厚脸皮佩服起来。
“呵呵,有理,有理,前朝的法令在我大隋境内又怎么能作效呢,妙因大师果然逻辑缜密,在下佩服。”
进入望江楼二楼包间后,妙因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两壶素酒,等菜上齐后二人便开始推杯换盏。
二人客套后妙因问道:“李施主,方才人多,小僧不好多说,如今厢房内就你我与这位侍卫三人,小僧便直说了。”
“请讲。”李平伸手让对方继续。
“自上古以来,人们互相攻伐,聚众为国,相互攻讦,肆意屠杀,百姓困苦不堪,自我沙门从汉朝传入中原以来,在这乱世之中便迅速传播,信徒数以万计,盖因我佛宣扬因果报应,轮回转世之学说,使百姓有个精神寄宿。”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何尝不是劝说恶人向善,为世间收纳恶徒不也能减少杀戮吗?李施主又为何要对我佛赶尽杀绝,沙门的存在对朝而言可以安抚百姓,对民而言也能劝人向善,何乐而不为?”
李平细细的品味着对方的意思,也明白对方的话并非虚言,乱世之中百姓也想寻得一个庇护的场所,这也是沙门壮大的根本缘由,但不是所有的僧人都是善男信女,前朝几次灭佛已经说明了一切,当沙门中人获得了足够大的权力后便会染指朝政,企图左右朝堂,这些不用缴纳赋税又大肆兼并土地人口的组织也会拖累一个国家,使之疲敝,最后被外敌消灭。
想到此处李平便说道:“妙因大师所言不假,但朝堂运转就需要人口和土地,沙门聚拢人口兼并土地又不出徭役,也不缴赋税,长此以往朝堂必被拖累,这是冲突所在,并非双赢的局面,我大隋如今内忧外患,需要聚集一切能够聚集的资源,方能挺过此劫。”
“妙因大师你方才说让我李平放过沙门,这也是我李平想要说的,沙门又是否能放过我李平和大隋百姓呢?”
“李施主这是庸人自扰,沙门又何时为难过李施主?朝堂需要运转,寺庙也需要运转,信仰乃是百姓所选,自当让百姓来抉择,农夫愿意贡献出土地给予寺庙,这是我佛感化所致,若是无人信仰我佛这一切都不复存在,又何须剿灭?”
“老子云: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多,多则惑,李施主乃属多则惑,乃杞人忧天尔。”
“大师或许说的对,但!”李平不置可否道:“当今大隋北面有李密窦建德之流,西面有李源萧铣等人,百姓都去了你寺庙当和尚,我又当如何?难不成等着对方来剿灭自己?”
“我朝寺庙三千七百九十二,又岂是施主治下有寺庙?此乃无稽之谈,李施主若善待我佛,他日敌人来犯小僧自当率领寺僧护卫周围。”
妙因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坚定,没有丝毫拖沓。
“你?”李平疑惑的看向妙因,这瘦胳膊瘦腿的能保我周全?不禁摇了摇头。
妙因见状呵呵一笑,站起身后便朝墙壁一拳,当初连苏烈都无法撼动的砖墙被妙因一击之下居然击出一个大坑。
妙因强行止住微微颤抖的手臂面上依旧不改,只是心中暗道失策,这墙居然比石头的也不承让,早知道就掌劈桌椅好了。
护卫在李平旁边的刘通眼下当即大惊,他乃是号称混元开山手,也就是百姓口中的铁砂掌,手上的功夫在绿林也是数一数二,但看到妙因刚才露的这一手便知道自己的功力是绝对比不过对方,便用手悄悄的戳了戳李平,暗示对方妙因的功夫了得。
李平和刘通相处多日,二人早有默契,在感受到刘通的小动作后李平也紧张起来,这人之前要是对自己有歹念只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他的身形和面容实在太能迷惑人了。
不自觉的李平便将右手摸向腰间。
妙因施展完后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神色自若的返回了桌上便坐了下来,并在桌底下悄悄的揉搓着吃痛的右手。
“呵呵!”李平嘴角抽了抽,有些尴尬的说道;“大师果然好功夫,是在下小瞧了,当自罚。”
李平举起酒杯一口闷下,妙因舒缓了手背的疼痛后将双手放回桌面,也举起酒杯与李平共饮。
之后说道:“好功夫当不得,小僧也只是对武艺略有了解,出家人慈悲为怀,雕虫小技只为防身,普度众生才是正经。”
“大师真会开玩笑,此等武艺放在绿林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怎么能说是雕虫小技?呵呵,不知沙门有大师此等武艺的还有多少?”
李平已经放弃了轻视沙门的想法,当初了事那些武僧的武功已经十分了得,这个妙因更是个中好手,若是沙门还有大把的这种强人,李平若是没有绝对的武力,只怕强行剿灭沙门还得横生不少枝节。
妙因看出了李平的心思,但出家人不打诳语,妙因也不会瞒李平,便说道:“此等造诣三论宗只有小僧一人,不过小僧的师兄弟武功也只是略逊小僧一筹。”
李平没想到这个妙因如此坦率,直截了当的就将家底抖了出来,对他的好感也上升了一个档次,听闻对方说他的师兄弟功夫也都很了得,李平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
若是让这些僧人还俗加入我的军队,岂不是所向披靡?
似乎是看穿了李平的想法,妙因笑道:“李施主切莫多想,小僧与诸位师兄弟并无还俗打算。”
“小了,格局小了。”李平摇摇头叹息道。
“什么格局小了?”妙因被李平莫名其妙的话弄的不明所以。
“我说的是大师的格局小了。”李平说完便站起身,走到妙因身边叹息道:“出家人普度众生,当心怀天下,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我曰杀生是为救生,杀一人而救苍生,其功德当成佛矣。”
“阿弥陀佛,李施主。”妙因也站起身并将李平抬起的手按下说道:“我佛慈悲,一人与苍生皆为众生,众生平等,杀一人而救苍生又有何功德,皆为众生,若一人当死自有因果,若苍生当死亦是因果,何来功德?若主动干预只会枉曾杀业。”
“额!”李平没想到这个电车难题居然被妙因如此轻易的就化解了,脸上有些尴尬,本想着忽悠对方加入自己,没想到被对方训斥了一顿。
只怪李平小看了古人,对于电车难题早在战国时孟子就有了解释: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孟子的主张是认为杀一个无辜的人而得到天下是不可取的。
墨子也有解释: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墨子认为杀一个人的目的是为了救五个人,而不是有利大家的举动,只是两害取其轻仅此而已,若是杀了自己救五个人才能算得上是利天下的义举。
法家的观点则是几人扰乱秩序,违法跑上铁路,当处死。
沙门的观点就如同妙因一般,若是为了救一个人而牺牲五个人他是绝不会做的,因为众生平等,如果必须有人死,那么一人死或者五人死皆是因果;而换一个人来拉开关的话妙因便会出手将其击毙,因为那人只要拉开关就会造成杀业,死后要永堕阿鼻地狱,无法超生,提前击毙对方可消解对方的杀业,让其能转世投胎,所有的恶业都让妙因自己来承担。
“可若是有人要杀天下众生呢?难道你沙门也不管吗?”李平不服,想要看看这妙因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若是还是不管不顾,只能说明这沙门的教义都是虚伪的。
“小僧身为毗卢遮那尊者,自当会阻止其枉曾杀业,以佛法感化,若是对方实在执迷不悟小僧也只能化身不动明王将其击毙,所有罪业都由小僧一人承担。”
“高啊!大师舍己为人实在令在下佩服,想必有人要自杀,大师为了阻止对方自杀也会在他自杀前将他击毙吧?”李平阴阳怪气的佩服道。
“自当如此,地狱不空誓不为佛,乃地藏王菩萨之宏愿,小僧也当效仿,自杀之人妄造杀业,死后也会永堕阿鼻地狱,小僧又怎会忍心众生遭受地狱之苦。”
二人交谈中李平也大概摸清了妙因的性格,若妙因不是城府极深故意表现的如此此人应该是个纯粹的沙门信徒,严格的遵守着教条,除了戒律信仰方面比较死板外性格倒是挺活泼,没那么死气。
李平也不想跟他聊那些没用的,反正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便聊起了无关的琐事,似乎看出李平无法劝动,妙因也知此行做了无用功,但并不气垒,吃饭的同时也与李平愉快的交谈着。
“你们功夫这么高,是不是都是师承的达摩祖师?练得是什么?可是易筋经?”
“李施主说笑了,达摩多罗乃前朝人士,小僧未曾得见,且达摩多罗乃是禅宗祖师,并未来过我江东寺庙,何谈教授我等武艺,易筋经不过是按摩推拿的书籍,并非什么武功秘籍。”
“呵呵,也是,哪有什么武功秘籍,又不是。”
“对了,你们出家人娶妻生子吗?”
“我佛戒律并未有此规定,我等僧人虽已出家,但还是能娶妻生子的。”
“呵呵,今后就不准了,还有,肉也不准吃。”
李平放下筷子,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了眼妙因,便告辞离去,打开房门时,李平站在原地没有回头,自顾自的说道。
“今日你我交谈虽然没有结果,但让我对沙门大为改观,我李平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如今烽烟四起,对于天下来说并不是好事,只有尽早结束战乱才能还百姓太平,虽然说兴亡百姓都苦,可做个太平犬也未尝不是好事。佛说众生平等,而我李平的宗旨是人人平等,决不能有人搞特殊,百姓缴税服役其他人更当如此。今天后朝廷便会颁布法令僧人不允许饮酒吃肉娶妻生子,古话说真金不怕火炼,若真是虔诚的信徒这点阻碍难不倒他们,也能筛选出信念不够顽强的人,妙因大师,我李平并不是针对沙门,道门也是如此,你总以沙门与朝廷比较,但一山决不允许两只老虎存在,若沙门能主动改革,成为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教派,我李平也不会区别对待,言尽于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