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青有记忆起，父亲的嘴脸是可怕的。
那个人是陨落的天才，无法接受自己的智力退化，渐渐逼疯了自己，进而想逼疯所有人。
是的，所有人。
他学写字，那个人会嫌弃他的字写得不够漂亮，会打他的手，说：“练不完这些字帖不许吃饭！”
桌前堆起来的字帖比他的人头还要高。
他不明白，明明教他的老师们都夸他的字漂亮。
母亲会过来劝导，挡住那个人的指责和怒骂，维护他，“他只是个孩子，慢慢来不行么！”
“他都多少岁了？！还这么蠢！写这些字很难么？！还有，这次奥数考试拿满分了么？他是我的儿子，就应该遗传我的数学天赋！”
他紧抓着裴闻青的肩膀，高声质问，“99分？我问你，那一分为什么丢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懂么？！”
那个冰冷的眼神透着疯狂，年幼的裴闻青呆在原地，眼前的人让他感到恐惧。
“你别吓着孩子！！”母亲一把推开了他。
“慈母多败儿！”他就在裴闻青面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硬生生的将她扯出房门外，把房间上了锁。
门外，只剩下母亲低低的呜呜声。
他已经做了一下午的题，大脑因为没有得到片刻休息而涨疼，耳边环绕的全是他的指责，质问，贬低。
那个人……从来就没夸过他……
身体的超负荷让裴闻青无力去敲门，他倒在地上，呼吸微弱。
年幼的他无法理解，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的孩子。
承受了长期的精神压迫和身体暴力，母亲跑了。
那天他被哄着骗着去了裴家，那个人说要在新家重新开始生活，会好好爱他。
他信了，结果母亲走了，他的生活还是一样的，那个人依旧试图控制他满足他的欲望。
裴闻青发现的时候，约定好收拾完行李的母亲并没有跟着来裴宅。
那个人笑得像个疯子，抱着他的头，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球怼在他面前，用那张扭曲的嘴脸一遍又一遍说：“知道么？你的好妈妈跑了！她不要你了！”
“她把你丢给了我！”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裴闻青不信，天天守在门口，甚至去了他们一开始生活的地方，始终没有等来她的身影，他一次次的失望，安慰自己她也是有苦衷的。
直到那个人把照片甩在他面前，狠狠地打了他的脸，告诉他“事实”。
照片里是母亲跟一个陌生男人穿着婚纱相拥亲吻，有的照片是两人抱着一个婴儿，笑得很幸福。
厚厚的一沓就甩在他的眼前，幸福的笑脸刺痛他的眼。
“看见没，你妈妈早就想跑去找她的奸夫了，所以才跟我离婚！阿闻，只有爸爸，只有爸爸才是爱你的！”
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母亲也不要他了。
他就这么让人讨厌么？
他是被抛弃的孩子。
被所有人抛弃的孩子。
从一开始的反驳到最后的麻木，裴闻青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反正都这样了……他不如烂得再彻底一点，还要去相信那些什么父母生来就是爱他的理论。
太恶心了。
果然，见他露出冷漠的表情，那个人就满意的笑了。
“阿闻，看清楚了，记住这就是你的好妈妈！是她抛弃了你！”
“你要恨她！”
“永远也不要原谅她！哈哈哈哈哈哈！”
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扎根，生长。
裴闻青开始伪装自己，一切按照那个人的心意完成他的要求，渐渐的挨的打也少了。
在最后一次交上完美的答卷后，那个人终于死了，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疯笑着流下了泪。
那一刻，裴闻青的想法便是：他终于，自由了。
裴闻青如常人一样生活着，内里却早已腐败不堪。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早已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一切已经晚了。
他也变成了他最恨的人。
屠龙少年，最终成为了那条恶龙。
收养顾潇潇那个雨夜，他决定也让母亲尝尝他的痛苦。
他就是烂人一个，想再拉一个人下水在痛苦的深渊里与他共沉沦。
裴闻青对顾潇潇的感情很复杂。
见一个小女孩和外婆的感情如此深厚，也许是羡慕的。
他几乎没体会过“爱”是什么样的感觉。母亲的爱在仇恨的掩盖下让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把一个孩子作为复仇的工具，大概也想到了那个年幼的自己，裴闻青自觉对她有所亏欠。
所以，他在物质条件上满足了顾潇潇的一切要求。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一生都是裴家的人，他会让她一世无忧。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同那个人一样要求她对自己绝对的服从。
是他让顾潇潇去接触苏沐琛。
是他默许她养了那条萨摩耶。
……
而后，是他以苏沐琛而迟到为由惩罚了她。
是他以萨摩耶的不忠诚为由处理了那条狗，警告了她。
他借着理由一点点磨灭她的纯白，磨灭她的善良，磨灭她本性。
企图将她变成自己这般肮脏不堪！
呵呵，他也是个疯子！
苏沐琛告诉他，母亲一直在找他。
他嘴上说着不信，其实还是去查了。
结果就是……那个人用了他引以为傲的数学天赋，故意把他们裴家的信息隐藏了起来。
当年他们搬到新家的时候母亲坐上了反方向的车，她并不知道裴家的位置。
能提供的线索极少，苏沐琛的家庭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中级阶层，当时又远在国外，尽管托了专业人士去寻找，也是杳无音讯。
所以，母亲找不到他，便怀着对他的愧疚郁郁而终。
那个人，死了还刺了他一刀！
大脑承载着这些难以消化的信息，裴闻青发现自己早已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无论再如何痛苦的挣扎，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
就连黑暗中，那仅剩的一点微光，也被他亲手掐灭了。
顾潇潇陪了他十年，在每个他头痛欲裂的日日夜夜。
哪怕她早就知晓自己是在利用她……
心脏那处很难受，像是被人来回拉扯般的隐隐作痛，在每个失去她的深夜里反复折磨着他不能入眠。
哪怕可以入睡，梦里也是她对自己说：心甘情愿。
有人曾问他：是因为爱她么？
“爱”这种感情太过复杂，老实说，他也不知道。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至死都无法理解，她在信上写着的那四个字——不悔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