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整座小县城都恍若被一层雨幕笼罩住,雨水冲刷的街道带出淤泥,淤泥里翻滚爬出几只透气的蚯蚓,蠕动着被一只浸湿的鞋尖戳成两截。
正常人是用鞋底踩扁蚯蚓的,但这是一只畸形的跛足,触地的部位只会是倒三角状的鞋尖,扁平尖利像农夫翻地的尖锄。
蚯蚓死得很惨,身子从中断成两截,又被鞋尖擦在地上带了一步,顿时就爆开成脓汁,和淤泥积水混淆成一团。
跛足之人似乎并未注意到脚下戳死的蚯蚓,上半身一袭蓑衣雨笠,正缓缓仰头望向头顶的牌匾。
辟邪武馆!
时近暮色,黑霾盖顶,武馆门前悬挂的两个灯笼已被大雨打灭,馆内却是灯火通明,隔着雨幕,都依稀能看见些孔武有力的身影在出拳踢腿,中间夹杂着盖一个低沉的嗓音,不时的呼喝或者训斥两句。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记忆里却对照不上人了。
“拳要狠,腿要毒,目内有凶光,如此,才不算是摆出个花架子,功夫才算是练出点名堂。”
“眼睛不准闭,不准怕,不准躲,练功便是练胆,胆气若丧这功也就废了,所以,临阵遇敌,便是死也得睁着眼死,懂了吗?”
低沉的呼喝声在武馆内回荡着,端的是气势迫人,一众练功的弟子眼中俱是敬服,口中整齐的应声着:“是,二师兄!!”
忽地,
一个对练被踹飞摔倒,在地上连滚躲闪的弟子,惊鸿一瞥似瞥见馆外雨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正伫立着。
“门外有个人?!”
“嗯?”
二师兄张承德扭头望去,果真看见雨里站着个蓑衣雨笠打扮的身影,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幕,只能勉强看清那人的身形轮廓。
“身形好像有点熟悉!”张承德心里犯声嘀咕。
下一秒,他瞳孔猛地缩了下,一副夜半撞鬼的惊惧骇然爬满脸颊,眼角连带着面皮都在不可置信的抽搐着。
雨幕里,只见那人抬脚前迈,步态说不出的怪异,身法踉跄似要摔倒一般,但却又极快的穿洞雨幕,凭空卷起风声,三两步,身形便跨过十米院落,出现在馆内。
蓑衣淌水,泥泞的鞋子落在干净的地板上,甩出雨水淤泥和蚯蚓的碎尸,让一众武馆的弟子整齐皱眉。
轮不到他们出声呵斥,因为他们吃惊的看见,一向最是稳重,喜怒不显于色的二师兄张承德说话的声音竟带着丝丝颤音:“你…..你是?!!”
雨笠缓缓的扬起,悬挂在雨笠边缘的一颗龙眼铃铛甩动出清脆的响声,响声掩盖不住幽幽说话声中透出的冷酷:“二师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恰逢一道闪电撕裂天空,惊雷隆隆作响,雨笠下一张瘦脸刀眉斜飞,狭长的眼缝里藏着对冷眼。
“你是方正,不可能,你明明已经死!”张承德喉咙发干,低沉的嗓音骤然拔高八度变了音调。
周围弟子里也有几个人骇然失色的看将过来,他们同样认得方正这位跛脚小师弟,至于那些后进的一些新弟子,虽没见过方正,但看着师兄们集体色变的面孔,心头也都咯噔一声,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凝重。
“嗤——”
来人自然是方正,他眼眸微抬,齿缝间吐出声嗤笑,淡淡道:“二师兄怎么这般不小心给说漏嘴了,这下子,我便是想装傻都做不得啊~”
张承德自然也反应过来,否则不会吐出个“死”字便戛然止声,可惜,一个“死”字脱口而出,便足以说明一切。
因为,
知道方正已经是个死人的,就只有那夜破庙里的几个蒙面黑衣人嘛。
张承德深吸一口气,惊惧之意渐渐消退,转而涌起的是股子恶气,他眉眼阴沉盯住方正,再三确认眼前果然是那位该死未死的跛子师弟后,忽而放声大笑道:“师兄虽不知道你那夜是如何捡回一条烂命的,但侥幸未死,你就应当再不露头,何必犯蠢再回来,莫不是想要报仇,哈哈哈,你这却是逼着师兄再杀你一遭啊。”
方正眼神直勾勾瞧向四周,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正悄然包围住自己。
“本来我是没有寻仇的打算的,只是想回来向师傅讨教点东西罢了,但既然,师兄你这般说了,那我也便只好……”方正眼底浮出杀机,手指朝前勾了下,冷森森道,“来,送你上路!”
“找死!”张承德怒极狞笑,抬脚弓步而上,双手十指箕张,透出阴冷发黑的恐怖颜色,明显是将阴砂掌练出阴毒掌力了。
可没等张承德欺身扑近,一记凌厉的鞭腿轰杀而至,宛如一条甩动的蛇尾,闪电般当头轰下。
张承德瞳孔急缩,脚下急停,变掌为肘,脖子朝下一缩,肘尖宛若炮筒怼向上方。
他的反应变招皆算上等,可惜,下一刹,他便感觉整条胳膊酸麻吃痛,沛然的巨力压得他胳膊下坠,关节更是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连绵的腿影疾风骤雨,如鞭似蟒,张承德惊怒交加,胳膊被震开,露出色厉内荏的五官,嘴巴张开似想说什么。
方正哪容他废话,阴毒的鞋尖朝他面门戳去,张承德狂吼一声,见避无可避,脸上狠色一闪,竟瞪着眼拿脸撞了过去。
鲜血飚射,方正收腿,鞋尖上挂着一片模糊碎肉,张承德立在原地吃痛惨嚎,一张脸上血肉似被锉刀生生剜掉了一大片,鼻梁骨不翼而飞露出凹陷的脸骨,左眼窝连着半边脸皮也被削掉,左眼从眼窝里胀凸掉出半截,仅掉着根肉筋好不骇人。
张承德死死盯住方正,无法想象月余前,被自己一掌拍死的师弟,如何竟变得如此凶残可怖,自己竟连一回合都未招架住。
“死也要睁着眼看清自己怎么死的,二师兄这一点倒是言行一致,做的很好!”
方正赞叹一句,脚下斜身一错,闪开侧边的偷袭,眼中戾色一闪,抬手间虎爪扣抓住偷袭之人的手臂,也不见用力,就那么朝下一扯,肉眼可见的几缕白肉便从其指缝间淌出摔在地上。
再看那偷袭之人,整条胳膊裸出狰狞的血沟,狰狞的骨头上哪里还有二两肉的样子,下一瞬,染血的手爪倒抓住他喉咙,顺势扯动,就见那惊恐的脑袋当即拧转了九十度,朝后歪坠只剩层血皮般挂在了脖子上。
然后,
跟着身体一起砸向地面,坠地声恍似擂鼓般砸在每一个武馆门人的心口上,场面血腥的令人窒息。
方正都未正眼瞅地上的死人脸,他冷眼睥睨,几个本想作势偷袭的人,就战战兢兢的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周围那些生面孔的武馆弟子则同时躲开方正扫来的目光,如避瘟神般朝后退却,但却又不敢彻底转身逃走,生怕一个动静太大,招惹了这跛脚凶徒把自己给打杀了。
对梁山寨的山匪,甭管有仇无仇,方正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随便屠戮一空,毕竟,都做山匪歹人了,甭管打着什么旗号,有一个算一个手上都没少沾血腥,杀人与被杀都怨不得人。
但,
对这武馆里那些新收的弟子,既与武馆旧事未有牵涉,方正也非滥杀之人,愿意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无甚关系,不想死的,可以离开了!”方正声音不咸不淡,但配上他慢条斯理的清理指甲里染的碎肉,那视觉效果就突出一个病态凶残,压迫感在这方寸之地的武馆内属实拉满了。
他话音落地,几个已经吓得面色惨白的弟子扭头就要跑。
“站住!”咬牙切齿的声音狞声怒喝,“你们已经拜入武馆,现在逃走便是背叛师门,你们可省得清楚这后果,师傅若回来,必然会清理门户。”
几个要逃的弟子站住,回头张望犹疑不定。
“相反,大伙儿一起并肩子上杀了这恶徒,师傅回来必然欣慰,会传授尔等高深武功,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不拿命拼一把,你们学个屁的武功,何况,他就只一个人,咱们师兄弟齐心还拿不下一个残废跛子吗,啊——”
声音越说越怒,声调越来越高昂激愤,被其说动,果然有些弟子停下脚步,犹疑不定间,脚步却先一步悄悄围住了站在中间的方正。
方正也不阻止,他眼神无波,漠然的看着逃了又回身的弟子,最终也真逃走的,竟也不过寥寥几个弟子。
“也罢,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既如此,你们也怪不得我了。”
方正跛脚拄地,脖颈上的脑袋鹰视狼顾环眼一圈,一圈活人尽皆被其盯得脊背生寒,心头狂跳,直呼好可怕的煞气,好重的杀性。
“一….啊——”
牙齿缝里只吐出一个字便化作戛然惨叫,周围一众人只觉眼睛一花,方正便消失在原地,一颗惨叫的脑袋旋转着扎穿在武馆顶上的天花板,一半嵌入墙里,一半披头散发的倒挂着,张咧的嘴巴碎了一口的牙齿。
方正站在一具无头尸身之后,垂直喷涌的血水溅了一脸,他冷酷的啐了一口嘴皮上染的血,只从齿缝里吐出两个字:“聒噪!”
张承德仅剩一颗的眼珠子暴缩,头皮发裂,因为他眼前失了方正,但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儿正刺鼻而入。
他正待后撤,却感觉脚若生根般不得动弹,一张染血的脸突兀间撞入瞳孔,他来不及出声,就感觉胸口肋骨应声全碎,后背诡异的隆起,一枚漆黑的掌印竟从胸口穿透映出在背心处。
嘴里噗嗤涌出黑血,黑血里全是碎成块儿的脏器,张承德死瞪着眼睛,临死前看向自己凹陷的胸口,惊骇欲绝,脑子里的最后一个意识是:“这是阴砂掌?可阴砂掌阴柔至毒,不该霸道绝伦啊?”
方正不晓得二师兄死前的疑惑,他至今还未觉察到,所有他习练并施展出的武功,都与秘籍原版,与其他人使用可能存在一点点的差异。
反正,
在他这里,阴砂掌本就该穿胸透背,凶煞霸道的不要不要的。
方正撤步,钉住张承德脚掌的压力移开,后者的尸体再无束缚,直挺挺的砸向地面,方正侧身扭腰,抬指一点,又是一个大好头颅眉心凹陷,眼凸暴瞪,鼻孔里淌出红白浆液。
他杀得兴起,抬手落肘,起步蹬脚,呼吸间连毙数人,每个死法都不尽相同,但死相却惊人一致的惨烈。
方寸间,脚底扭转,又是两具身体倒飞而出,狠狠撞在武馆墙壁,脑袋爆开一滩烂血,身体如挂画般贴墙滑落,眼看就没了气息。
方正步态诡异,扑掠如飞,血染的瘦脸愈发艳红,一对漆黑的眼瞳也透出猩红色泽,薄唇轻抿,乱发狂舞,虽未戴鬼脸面具,但亦有三分恶鬼相,如疯似魔,凶怖无匹。
终于,
当武馆地上没有一寸干净的落脚地,最后仅剩的两名弟子彻底崩溃,丧魂丢魄般惨叫着往大门跑去。
“现在又想逃?迟了!”
追魂索命的呢喃声很轻很冷,却诡异般压住了瓢泼落雨的声响,两个弟子如坠冰窟的站在门口一米处,不约而同的低下僵硬的脑袋,看见胸口被血手贯透而出,那血手上握着一颗梨状的肉瘤在一边滋血一边跳动。
方正收回手,扔垃圾般扔掉两颗无主的心脏,也不着急,就安静的站在雨幕中,仍由冷雨将身上的血污冲刷殆尽。
半晌,
一身干净的他关上武馆大门,回身小心翼翼的绕过一地尸体,朝武馆内堂走去。
杀人绝非目的,报仇更非本心,不过是被二师兄蠢哭了的迫不得已,方正自然不会忘记此来的正事。
一炷香后,
方正在内堂一个上锁的抽屉内,如愿以偿的翻找到了一本秘籍《阴砂掌》,他浏览一遍,确认内里记载了成套的突破法。
然后,
经过仔细的翻找后,又情理之中的找到了突破法所需的准备东西。
“不枉我老远跑回来一趟,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跟师傅叙叙旧,也罢,日后有缘,自有再见的机会。”
方正将东西放入储物袋,转身不再停留,几步间蹬墙而出,落地在地上戳出个浅浅的泥坑,须臾间,人影已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