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已不算早,小雯将金凤冠与霞帔给雪依戴好,试过了大小合适,便又将金冠取下来放在桌案上,道:“小姐,这会还没到时辰,你戴着金凤冠有些沉重,我先取下来,不过一会出去拜堂之时,可要穿戴齐整了。”
雪依微微一笑,向她点了点头,道:“好啦,你们几个也忙活了许久了,下去休息一会吧,也吃点东西。”
丫鬟们便都退下了,只留下雪依一人了。外面人声嘈杂,悠扬的丝竹声,远远传来。
雪依望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又阴冷了几分,一团雾霾下,隐约的人影,往来穿梭。窗台边,白半城前几日插好的梅花,彼时固然漂亮,花瓶里也添加了水,此刻也有些枯萎了。
雪依也曾无数次幻想着自己出嫁时的景象,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会是这般样子,也没有想到过,是与这般人吧。
雪依幽幽叹了口气,垂下了目光,红烛下,明亮的眼睛里微微地闪着光辉,似乎又有泪水要溢出眼眶吧,便努力地忍着,因为刚化了妆,再哭花了妆容的话,便不太好了。
王家宴请的不过最亲信的宾客,数桌而已,但珍馐美酒,却是最顶级的,满满一桌子的菜肴,都是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而美酒,也是白半城特意带来的窖藏数十年的佳酿。白半城非但极具实力,更极富品味,这窖藏的美酒,当真酒香四溢,中人欲醉。
往来的客人,见了白半城和王文儒,都是满脸恭敬的道贺,甚至白半城还看到了苏州宴酒楼的冯掌柜,此刻却是右臂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左手牵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见了白半城,冯掌柜便放下了小男孩,向着白半城拱手行礼道贺。
白半城却顺势抱起了小男孩,看着冯掌柜,笑眯眯道:“老冯,你们几个里,我最看好你,偏你一直还单着,我劝你几次续弦,你都说太忙,原来是要老牛吃嫩草,哈哈……”
冯掌柜虽然才三十六岁,并不算老,甚至比白半城小了近二十岁,可白半城还是习惯称呼他为“老冯”。
冯掌柜笑道:“哪有,我看这丫头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酒楼里弹琵琶赚些零钱讨营生,颇为可怜,这才特别关照了一下,君儿,叫爷爷。”
小男孩有些怯生生的,却怎么也不敢开口,白半城哈哈一笑,道:“你这关照的好啊,把人家都关到自己家里了,哈哈……”指着近前的一张桌子,又道:“坐,你们坐这里,今天苏州宴酒楼的生意你不要管了,我非得跟你好好喝几杯不可。”说着时,便也放下了君儿。
冯掌柜笑着依允,便依言入了席。
依照雪依与王灿生辰八字,推算的吉时已到,便有丫鬟搀扶了雪依,走入了王家大厅的殿堂,继而有司仪人员,衣礼服入场主持,随着他走到正厅中央案前,宾客也都肃静观礼了,司仪便朗声诵道:
“三江即入,震泽底定,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姑苏吴郡,拥烟火人间,享福泽天成;横塘平江,集园林之美,具山水之胜。
今日于此,姑苏王家,合二姓之好,行婚典之礼,特备薄宴,敬请胜友。如云宾客,齐聚于此,满座高朋,共飨佳宴,观金玉良缘,证百年之合。
天地以辟,鸿蒙初开,日精月华,万物滋养。夫昏礼者,礼之本也,上事宗庙,下继后世。人以婚定礼,六礼毕而婚成,方共牢而食,合卺而酳。
滋有王家公子灿,温润尔雅,谦冲和顺;林氏女雪依,花容月貌,品贤德淑。天地为证,日月为名,共盟鸳鸯之誓,同缔白首之约。
自今日礼成,二人结发,比翼连理;当初心永志,福患相随,皓首不移。礼起,落之。”
红烛高照,烛影摇曳,人们齐声祝贺,空气中,也流动着喜悦的气息。在司仪的指引下,雪依与王灿二人,缓步上前,雪依久病未愈,便由小雯搀扶,王灿则些许紧张,步履轻颤。
一拜天地,二人相携,对着居中的天地桌上的牌位,缓缓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雪依已无父母,而王灿这边的养父母还有外公白半城俱在,便对着王文儒夫妇,还有坐在太师椅上的白半城拜了下去。
雪依的身子摇摇欲坠,脸色已是煞白,手中的团扇已是轻轻滑落在地,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白半城虽然年老,但目光敏锐,察觉雪依神色有异,低声道:“扶好小姐……”
一边的小雯也是呆了呆,还未明白白半城的意思,只觉雪依的身子已是软了下来,随着司仪朗声的那句夫妻对拜刚喊了出口,雪依已是向着一侧倒了下去。小雯大惊,忙和另一个丫鬟抱住了雪依,口中连声道:“小姐,你怎么了?”
雪依歪倒在了小雯怀中,嘴角殷红的血迹,染红了霞帔。
王灿愣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白半城阅历丰富,忙起了身,握住了雪依手腕,只觉脉搏紊乱,似有似无。又望向雪依脸色,虽然轻抹脂粉,但白半城已看到雪依眉宇之间的那股青气。
白半城低声道:“你……中了毒?”
雪依凄然一笑,道:“嗯,对不起……对不起,外公……”
三拜尚未结束,新娘子却病情发作,倒了下来,宾客本是亲近朋友,也知道雪依和王灿成亲,本是冲喜,只是不曾料到新娘子竟然病得如此沉重了,此时只是小声的议论着,也无人上前去探视。
白半城眉头越皱越紧,低声道:“怎么回事,怎么会中了毒?”
小雯此刻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一事,道:“小……小姐,我知道了,那日你让我买的……买的砒霜,不是用来药老鼠的,呜呜……”说到这里,小雯已是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道:“小姐,对不起,是我不好……”
王文儒也反应了过来,忙上前拉住了雪依,低声道:“雪儿,你怎会如此。”
却原来那日雪依谎称房中有老鼠,不过是诓骗小雯去买那砒霜之药罢了。而适才出阁之前,雪依已是将剩余的药粉,悉数吞服下去了。
今生今世,再也无缘再见,无缘在一起了吧,那便只有寄希望与来生,希望来生还能相遇,相伴相依。
白半城站起身来,对着满座的宾客长身一揖,道:“各位亲朋好友,实在对不住,今日我贤婿府上结亲,有劳各位屈尊观礼,不巧有了变故,对各位招待不周了。”
白半城的意思是,王家有了变故,我管不了你们了,你们先回去吧。满座的宾客,也都是通达之人,便要纷纷起身离去。而白半城,便要抱起雪依,前往内府救治,他虽不知道雪依中的是什么毒,但总归是要赶忙召集医生,竭力救治一番的。
而这时,大厅的烛影,似乎一阵的摇晃,连空气也似乎凝重寒冷了几分,众人回头时,只见大厅门口处,缓缓走进来一个青衣男子。
一身的青衣,看起来有些褶皱和污浊,头发不是很长,却蓬乱得盖住了眼睛。背对着门口,低沉着头。
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但人人都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压抑恐惧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