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用蜡黄的手指，在一堆药渣中划拉，眼睛飘忽不定，暗地打量着眼前年轻人的神色。
“认得出来这是些什么药材么？”
解雨辰轻敲了下柜台。
“呃……这些药材都很名贵，不过……”
解雨辰见其吞吞吐吐，从包里摸出些白银推了过去。
老郎中摇摇头，指了指头顶上的匾额：医者仁心。
“这药我不能卖给你。”
“什么意思？”
“十八反十九畏，这些药材凑在一起就是剂毒药！”
毒药？
解雨辰皱起了眉，黑瞎子为什么要服用毒药？
解雨辰想起景王府管家和黑瞎子对这件事避而不谈的态度，他们知道多少呢？
“多谢。”
解雨辰对这位老郎中由衷地拱拱手后，慢悠悠往景王府走去。
这两天黑瞎子被召去了紫荆城里，据管家所说，每隔一段时间，怡年世子就要进宫陪老佛爷几天。
解雨辰闲得将景王府摸了个遍，以他的亲和力，很快和不少丫鬟小厮打好了关系。
从他们的口中套出，怡年世子从小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是夜。
解雨辰躺在床上，听到房间外边脚步纷杂，立马睁开了眼，从床上爬起来，支起一点窗朝外望去。
走廊一些小厮，忙里忙慌，边走还在边扣衣服，隐隐约约中听到他们说怡年世子回来了。
解雨辰随便套了件深色的衣服，悄声跟在后面。
黑瞎子房里灯火通明，好些个丫鬟小厮端着各种瓶、盆进进出出。
景王爷背着手，站在门外，沉声问道。
“这次，老佛爷又派了多少药下来？”
管家缩着颈，怯怯回答。
“回王爷，这次是上回的一倍。”
景王爷身后的手攥成拳，胸膛起伏很大。
管家见此，小心询问道。
“王爷，剂量过大，世子……世子怕是撑不下去了，要不……”
“哼。”
景王爷一拂袖，厉声呵斥。
“这是他做臣子的本分！吩咐下去，全部按照上面的要求来！”
“是是是。”
管家连连哈腰，擦着头上的冷汗，随着景王爷亦步亦趋离开。
……
解雨辰皱起了眉，从他们的对话中，推断出这些毒药，都是那位传闻中极其宠爱怡年世子的老佛爷，亲自派遣下来的，而景王爷更是默认了这种行为。
那在他们心中，黑瞎子算什么呢？
过了好会儿，丫鬟小厮才撤走，黑瞎子房门被关上。
解雨辰确定周围没有人后，轻轻推开门。
腥涩的苦味从门里蜿蜒出来，解雨辰闪身进去，里面气味更是浓厚难闻。
屋内只点了盏悬挂式灯台，烛光微微之下。
黑瞎子脑袋深埋在枕头里，双手被绳子牢牢绑着，如同失去发条的破碎木偶，随意被扔在这个角落。
“瞎子……”
解雨辰闭闭眼，强行按压住难受，更是顾不得合不合时宜，直接爬到床上去。
解雨辰捞起黑瞎子的脑袋时，在他后脑勺摸到一个皮扣似的东西，从中伸出带子，狠狠在他苍白脸上勒出两道痕。
那黑色前端塞在黑瞎子的嘴里，这是舌头阻隔器，用来防止人咬舌自尽。
解雨辰深呼一口气，颤抖着给黑瞎子取下来。
微弱的呜咽从他嘴里溢出来。
“瞎子……”
听到唤声，黑瞎子艰难地撑开眼皮，认到眼前的人后，涣散的眼睛聚了片刻神，他呢喃着。
“先生，我……疼。”
解雨辰闻言，身躯猛地一颤，他一点都不敢去想，这是什么样的痛苦，会让这个蹈锋饮血的男人叫上一声疼。
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瞬间涌上解雨辰心头。
这他妈操蛋的世界，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愤怒过后，又是无尽的酸楚，解雨辰紧紧把他抱到怀里。
“我在。”
一滴泪从解雨辰脸颊滑落，泅湿了黑瞎子的睫毛，他抽搐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嘶哑道。
“不……走开……”
他用头奋力推开解雨辰，再次跌进床铺里，狼狈地在被子里面拱着，去找舌头阻隔器。
“会好的，你会好的。”
解雨辰又爬过去抱他，安抚他。
不一会儿，黑瞎子的眼睛里涌入黑色雾气，挤掉所有眼白后。
浑身发烫痉挛，舌头阻隔器从嘴里带着涎水滑落。
痛苦如同汛潮，一次比一次高涨，达到了难以忍受的极点。
他暴躁。
他癫狂。
他寻找一切可以遏制身体疼痛的东西，或咬或砸。
……
解雨辰整个后背都麻木了，躺着一点儿都不想动弹，抽着气，断断续续哼唱着改了词戏曲。
“劝世子……休愁闷，且放宽心，且忍耐，守阵地等候……”
黑瞎子侧着身体，头发被汗水湿乱，喘着气就笑。
“你真是个，不要命的。”
解雨辰看着他用牙齿将手腕上的绳子扯松后，艰难地挪到自己面前，凑上来，靠得极近。
就像小兽般，是最原始的疼惜与舔舐。
解雨辰半眯着眼睛，将黑瞎子脸上的发丝一点点绕到耳后。
“还疼么？”
“先生，你疼我。”
浅浅的吻后，不可一世的世子，此时带着些谨小慎微的试探。
“解雨辰，你可以爱我么？”
解雨辰望着黑瞎子的眼，手指顿住，暗含了些犹豫，但还是说。
“我难道不爱你么？”
黑瞎子肉眼可见的失落。
“你每次看我的时候，我感觉你都是在看另一个人……他有那么好吗？”
这话将解雨辰问得哭笑不得，该怎么说呢，那个人也是你，只不过不是现在的你。
但是倘若和盘托出，说这里是场梦，你要醒来，就得心甘情愿地赴死，似乎对于黑瞎子来说过于匪夷所思了。
指不定还会被认为，是哪里派来的刺客，编织了个天大的笑话愚弄他。
好在，在前面的课程中，解雨辰有意无意地给他灌输些东西。
“《The Time Traveler's Wife》，我给你讲的故事，还记得么。”
这本书写的是患有慢性时间错位症的男主，无法控制地时空穿梭，他在三十六岁的时候，遇到了六岁的女主，从此两人在错乱时空中相爱的故事。
“解先生，魔法失灵，所以落到我这儿来了么？”
“你可以这么认为。”
黑瞎子笑了下，撑起身体，从床铺底下摸索出一把铁鋄金的乾刀，递给解雨辰。
解雨辰摸着这把花饰繁复的小刀，有些不解。
“你唱了一夜的戏，赏。”
解雨辰看着天色渐明，再过一会儿就有人要来伺候黑瞎子了，也不多问，揣了刀后爬起来。
“我得回去了。”
黑瞎子嗯了声，拖着被子，将头整个遮住，在解雨辰即将翻窗而出时，瓮声瓮气地说。
“你不许把刀卖了，更不准送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