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村,地处渤海之滨,西接黄河入口,东临莱州湾,风景秀丽宜人。
海风时时吹过,细沙随风飞扬,日出的太阳映红了海水,有几只海鸥,时而鸣叫,落至一处不大不小的土丘之上,土丘脚下,是一座茅草屋,一对父子正在屋檐下打制着铁器。
少年父亲约莫四旬,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看上去十分邋遢,但他却有着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睛,从其眼神里不难看出,在他身上一定藏着许多故事。那少年十一二岁,浓眉大眼,白白净净,长得十分英俊。
少年父亲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拉着鼓风机,火炉中,熊熊烈火随着他的节奏,仿佛在跳舞一般。
没多时,那少年便从火炉中夹出一块烧红的铁片,放于一个十寸厚的铁板之上,右手举起铁锤,狠狠砸了下去,砰砰几锤,那铁片顺着力度稍稍变了些形状,眼看还是不成,那少年又把钢叉塞进了火炉里,如此循环往复,十多回合,那铁片终于成了形状,却是一个鱼叉,又放入一桶冷水之中,只听“滋啦”一声,那鱼叉经过冷却,变得坚硬无比,少年大喜,说道:“爹,成了。”
少年父亲看过鱼叉,面露喜色,说道:“好俊的鱼叉,叉尖装有倒刺,真是奇想,举一反三,轻语,你的技艺又进步了。”
少年姓风,名叫轻语,娘亲死的早,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
风轻语得到父亲的称赞,甚是高兴,说:“多谢爹的夸奖。”嘴角那抹碳灰,随着笑容高高翘起,实在可爱,风轻语又说:“爹,村西头蔡大叔的那把朴刀,已经送来了好些日子了,让你帮他开下刃口,爹莫不是又给忘了。”
“忘了,忘了,今日暂且休息吧,不工作了。”少年父亲说罢,便走出屋子,捧起酒壶,独自喝酒去了。
风轻语倍感失落,那把朴刀,他向父亲提醒了多次,可父亲却从来都是心不在焉,那真是一把好刀,他做梦都想把玩一下,可惜,父亲什么技艺都对他倾囊相授,唯独不教他铸剑。
他们父子俩本来是小渔村的外来人,在风轻语还嗷嗷待哺的时候,就被他爹抱着来到了这个村子里。那时候,他爹浑身是血,受了重伤,被好心的村民收留了后,从此便在这里安了家。
风飞扬有一手打铁的好手艺,所以安顿下来后,就在村子里开了一家打铁铺,专门为村子里打制各种农具或是捕鱼的器具。
而风轻语也从小就跟着爹打下手,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下,也学会了一身打铁的本事,别看他现在年仅十六岁,却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铁匠,村民们对他的技术那是赞不绝口,而风轻语也自得其乐。
不过,相比于打制这些农具,风轻语最喜欢的还是铸剑,但父亲对这项技艺却从来不去教他,每每看到有一些江湖好汉经过村子里时,风轻语都会好茶好水好脸赠上去,并免费为他们的兵器提供保养,或是重开刃口,目的就是想在这些兵器上面学习一些铸造兵器的常识。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些江湖好汉不能白收了风轻语的好处,便会顺便传给他几招功夫,以作回报,像少林的罗汉拳、武当的太极剑,或者是峨眉的长山步等等,这些本是本派最基本的拳脚功夫,算不得深奥,但在风轻语眼里,却是精妙至极,他每每一有时间,便会练的不亦乐乎。
此时正是大明王朝正统年间,朝廷内忧外患。皇帝朱祁镇年少无为,竟让大太监王振权倾朝野。昔日的番邦属国瓦剌,在太师也先的带领下,日趋强大。这一年,趁大明虚弱之际,瓦剌太师也先率领十万大军南下,攻入大明国境,整个大明朝野,一片震动。
在大太监王振的蛊惑下,血气方刚的朱祁镇决定御驾亲征,并向全国下达了紧急征兵令,要求各地方务必集结五十万大军,北上迎敌。
不日,征兵令就已经下达到全国各地。
大明的这场征兵令,遍布至全国各地,即使远在环渤海地区的小渔村也未能幸免,由朝廷派来的征兵督察大队亲自坐镇,整个环渤海区域,可以说是飞沙走砾,马仰人翻,到处都在捕捉壮丁,补充军营。
这是六月里的节气,正赶上一年一度等的捕鱼节,这捕鱼节是居住在海边的人民最看重的节日,每逢到了这个节日,他们便会组织一场十分隆重的活动来祭拜海神,祈祷海神保佑自己在出海时能够平安顺利,收获满满。
村民们会把捕捞上来的鱼,制作各种海产品,拿到集市上去卖,换一些碎银子,贴补家用。
虽然小渔村村子小,人口不多,但它却地处周围十七个乡镇的出海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也因此使它在捕鱼节时成为一个特别大的集市,当捕鱼节来临时,这里便会人山人海,非常热闹。
而风家铁铺,就开在这个村口,在村子的最西面,靠近官道,夹在两座山头中间。换作平日,这打铁铺的生意实在惨淡,方圆十里,见不着一个面生人,但在这捕鱼节,却又是另一个模样,这里自发形成了一个市集,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这一日,风轻语还在睡梦中,便觉得好似鼻孔里钻进了一条虫子,乱咬乱啃,又痒又烦,索性一个喷嚏打了出来,醒来一看,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趴在床边,手拿一根大雁草,五指捂着嘴巴,咯咯咯笑个不停。
“原来是小翠姐姐啊。”风轻语发现原来是熟人在捉弄自己,觉得刚刚在她面前一定出了洋相,脸皮羞的通红。
“你还真是个大懒虫呢,这太阳快要走到你的屁股上了。”小翠嘲笑着说道。
小翠是村东头余老汉的女儿,两家虽是同一个村子,但中间有一座小山阻隔,来往就不便了些,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两家人的交情,在风家父子初来小渔村时,便是余老汉向村长求情收留了他们,并给他们上了户籍。
余老汉打了一辈子鱼,今日就是趁着捕鱼节,带着他那些刚从海上打捞上来的鱼货,来到这集市上赚些银子,他本不愿让女儿跟着,但女儿天性活泼,这才偷偷跟在他后面,摸了过来。
“你快来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大头鱼干。”说着,余小翠递给风轻语一个纸包裹。
风轻语接过纸包裹,往嘴边送去,顿觉一股香喷喷的鲜美之气漫延迂回,萦绕鼻端,来不及吞咽口水,便从中拿出一块,吞入口中,嚼了三下,说:“嗯,真好吃,天底下也难找小翠姐姐这么好的手艺。”
余小翠噗嗤一声笑了,说:“天底下也难找你这么会哄人的小嘴。”
风轻语嘿嘿笑了,又把一块大头鱼干送入嘴里,边吃边说:“多谢小翠姐姐了。哎哎,对了,余大叔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嘘。”余小翠用手指戳到了风轻语的鼻梁,说:“小点声,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什么!你又偷跑出来。”风轻语吃了一惊,下巴快要掉了下来,他知道,小时候小翠姐姐偷跑出来,回去后被余老汉罚站了一天不许吃饭。
就在这时,忽听远处喧哗,打开窗户,向屋外看去,只见一个卖鱼的老汉,正与一群官兵拉拉扯扯,似是害怕极了,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连连抢了几个响头,头上有些淤青,嘴中不断求饶,说:“各位军爷们,行行好吧,老汉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娘,一个不满八岁的儿子,实在是去不得啊。”老汉受到了极度惊吓,全身打起了哆嗦。
再定睛一看,那老汉不是别人,不就是小翠的父亲余老汉嘛,风轻语又吃了一惊,嘴中鲜美的鱼干也变的又苦又酸,实在是难以下咽。
原来这群官差们看中了老汉腌制的大头鱼干,想要强行拿走,那余老汉就等着把这些鱼干卖完赚点银子养家糊口呢,自是不肯。
此举便激怒了那些官差们,他们想要当下拿人,可是又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行霸占鱼干当然不行,那么征兵令便是一个最合适的借口,为皇帝效力,为国家奋战,谁敢不从?
面对老汉的求饶,那官差们并没有罢休,反而笑的极其猥琐,余老汉害怕极了,同意把大头鱼干赠与他们,但瘟神不来则已,一旦来了,哪有这么容易打发,此时再赠,为时已晚,这征兵令一出,岂是说收就收的?而且收下鱼干,那便是受贿。因此,他们给余老汉上了一副铁锁镣铐,从头到脚,捆的结实。
余小翠眼看父亲要被带走,哪还顾得了许多,忙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跑到那群官差们面前,两臂一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说:“你们放了我爹。”
“哎呦喂,哪里来的这样的好姑娘,没想到远在这东土,也有这样的可人儿。”为首的那名官差笑的更加猥琐,其他五人哈哈大笑起来,似是撞见了将要到手的宝贝。
余老汉一看竟是自己的女儿,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说:“小翠,你不要管爹,快点回家去。”
但羔羊既入虎口,哪有放生的道理,不等余小翠逃跑,几名官差就把她围了起来,趁机上下其手,不停揩油。
余小翠左右乱冲,本想冲出包围,但均是撞到了他们的怀里,她又急又气,眼睛也已经变得湿润起来。
屋里的风轻语见此情形,当真目眦欲裂,恨不得冲将出去,大打出手,但再一看看那几个官差,腰佩弯刀,手拿锁拷,个个都不是好惹的种,有好几次,又把迈出去的脚步给缩了回来。看着余小翠还在备受折麽,风轻语如那热锅上的蚂蚁,心想:“风轻语啊风轻语,你不是平日里自诩英雄,钻研拳脚,为何到了紧要关头就开始做那缩头乌龟了呢?”又想:“我一个小孩子,他们五个大汉,冲过去,岂不是送死?”又自言自语:“小翠姐姐真心对我好,而我却袖手旁观,还算是人吗?算了,死就死了,豁出去了。”这一次,他咬紧牙关,心下一横,倏地冲上前去,一个飞踹,将其中一名官差踹飞数米,当他拉着余小翠欲离开时,那其余官兵迅速围了上来,将他二人围在中间,风轻语将余小翠护在身后。
“臭小子,竟敢袭击本官,真是找死。”那被踹倒的官兵站起身来,一看是个毛头小子,极为恼怒,抽出腰间弯刀,就朝风轻语头顶劈来。
风轻语眼看弯刀劈来,情急之下,倏地身形一拧,一个侧身,那弯刀贴着他的面孔从上到下落到了脚跟,他的手也没闲着,而是一拳打在了那名官兵的脸上,那官兵挨了一记重拳,顿时鼻青脸肿,大牙掉了两颗。
风轻语的这一招叫作横肘勾砸,至于跟谁学来的,他也忘记了,反正那些路过小渔村的江湖侠客,总会算上一个。这横肘本来是格挡对方的右拳的,但那名官差出的是刀,不能以肉躯挡刀,是以他省了这一步横肘,改为拧身躲闪,而右手的拳头还是照样打了出去。那官差因为轻敌,没有防备,是以风轻语这一拳打的不偏不倚,正中左边下颚。
那官差擦了擦嘴角血丝,脸色铁青,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般羞辱,而且对方还是一个毛头小孩,只见他骂了一声奶奶后,再次把刀抡过头顶,向风轻语拦腰砍来,这一次,他不可能再给风轻语任何机会。
风轻语身后便是余小翠,如果躲闪,那官差的这一刀势必会落在她的身上,想到此,他唯有挺身硬抗,为余小翠挡下这一刀。
此刻的风轻语,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以前因为抓鱼溺过水,因为掏鸟跌过高,虽数次生死一线,但终是到最后逢凶化吉,难道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今天了?唉,不该啊不该,想到此处,竟还有些后悔。他不敢去看那把将要落在身上的大砍刀,淹死,摔死,他都去想过,唯独没想过会被人砍死。
就在这时,场中突然窜出一个黑脸大汉,年若四旬,肩宽臂长,身量甚高,只见他左手五指一把扣住那名官兵的右臂,紧接着一个转身,便把那官兵倏地背起,顺势举过头顶。
其余几名官差见状不妙,围将上来,但那黑脸大汉丝毫不惧,却把手中那人当成武器,左右挥舞,如一根趁手的铁锤,打的众人近不得身。
什么黑虎掏心,什么白鹤亮翅,又什么神龙摆尾等等,通通用上,打的好不痛快。没几个回合,那些个官差只有躺在地上哭爹喊娘的份儿。
“蔡大叔,你来了啊。”风轻语上前招呼道,他现在死里逃生,欣喜若狂。他曾跟这位蔡大叔学过一些拳头,对他一向钦佩的厉害,
黑脸大汉问:“臭小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风轻语用大拇指戳了戳鼻子,摆出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道。
“没事就好。”黑脸大汉又转身厉声呵斥道:“哼,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调戏民女,蓄意伤人,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那群官兵,眼看又来一个村野匹夫,只当是不怕死之辈,喝道:“哪里来的刁民,连皇帝亲自颁布的征兵令都敢管,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
“哼,你们这些当兵的,仗着征兵的名义,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今日遇到我,便要教训你们一番,日后如果再犯,非砸碎你们的狗头。”黑脸大汉说话铿锵有力,双眼怒睁,但觉他威风凛凛。
官差们个个气的咬牙切齿,但迫于黑脸大汉方才的神威,均是不敢上前。
此时周围观众们一片叫好,风轻语那股兴奋劲又多了几分。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的传来一个尖声细语之声,听着好不自在,“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竟敢忤逆当今圣上的征兵令?”言毕,只见一个白眉太监走了过来,身后是十几个带刀侍卫,背系凤尾箭,腰挎金钢宝刀。
“喂,小太监,你没看见我蔡大叔可以一个打十个吗?还不滚开?”风轻语叫道,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气势,因为经方才一战,他看到了蔡大叔的实力,五六个粗壮汉子,被他左掌右拳,没几个回合,就被打趴在地,再看这白眉太监,身高不过四尺,身上丝毫看不出一点肌肉,弱不禁风的样子,蔡大叔一个打二十个也不在话下,是以才敢这般言语。
黑脸大汉心中一怔,连忙示意风轻语不要逞强。
“一个打十个?听起来好厉害啊!”白眉太监阴声怪气说道,语气中尽是反讽之意,待他缓缓走近黑脸大汉,忽的“咦”了一声,说:“咱家当是谁呢,原来是昔日的北山军统领蔡大将军啊,怪不得连当今皇上也不放在眼力了。”白眉太监正说着,还不忘两手抱拳向北做了一揖。这是向皇帝敬拜之意。
是的,这位黑脸大汉名叫蔡杭军,曾是北山军营的统兵大将,常年驻扎在大明的北部边境,打过不少狠仗硬仗,立功无数,只是大明朝庭日趋腐败,他实在不堪忍受,所以只好退伍从民,来到了这小渔村落了脚。平日里有闲时,风轻语便会来到他这里学上几个拳脚,也听一听他的那些从军故事。
蔡杭军怒道:“尔等阉人,别一口一个皇上的,若不是你们这些阉党胡作非为,祸乱朝纲,我大明王朝怎么会落得像如今这般局面?我恨不得生啖汝肉、喝汝血。”
白眉太监被蔡杭军这一席话,气的脸色铁青,欲要回骂,却又不知如何反驳,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说:“你,你,你大胆!”
蔡杭军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他并不是怕,而是跟这些阉人,他真是没什么话可说。
只见那白眉太监双眉一翘,似是有了主意,随后冷哼一声,说道:“好一个生啖汝肉、喝汝血,咱家还真得要看看阁下有多少斤两了。”
“嘿,莫非你也想要尝尝在下的拳头?”蔡杭军冷冷说道。
“正有此意。”白眉太监说道,丝毫不怂,只见他把手一挥,身后两名侍从会其意,将一柄偃月大刀呈上。
这偃月大刀身长七尺,重约六七十斤,两名侍从抬着它走了一路,脸上汗水如雨般滴落,衣襟早已湿透。白眉太监又说道:“咱家就用这口偃月刀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你用的什么兵器?尽管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