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言初听感觉宁潇说的也还挺有道理,但细品之下,又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明白。
宁潇微微一笑,倒也不和他争执,道:“我出的题,道理自然由我来定,又何谈强词夺理一说?陈公子,你着相了。”
司徒青衣望着宁潇谈笑自若的神态,心中不由越发感慨,本以为自己之前便已然猜到了宁潇出题的深意,但没想到依旧远远不及,姐夫果然高明!
她筋疲力尽之下好不容易才爬到半山腰有机会望这半山风光,而宁潇却早已经站在高山之巅俯视人间,
“九天浮云难遮眼,缘已身处最高层!”
司徒青衣望着宁潇的侧脸,一心一意的崇拜,口中不觉呢喃出一句。
“我……”
陈敬言微微怅然,眼神一片混浊,一时之间脑海完全闭塞,竟是无言反驳。
苏温文见状,顿时一惊,坏了,这宁小子杀人诛心,竟然要坏我宝贝徒儿的道心!
正要开口之际,陈敬言却是忽然笑了,他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叹道:“宁公子果然不凡,此番评语,敬言受了,不过敬言不才,也有一联,想要向宁公子讨教!不知宁公子可否不吝赐教!”
苏温文这才松了口气,幸好自己这个弟子还算沉稳,无争强好胜之虚荣心,才能受了此番打击。
“请……”
宁潇右手负在身后,左手向前张开。
苏温文闻言,顿时翘首以盼,想要看看自己的宝贝徒弟如何出对。
司徒青衣美目流转,两大才子的巅峰对决,必然有趣。
陈敬言同样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在众人面前微微踱步,望着隔墙而立的香来水榭,须臾之间,开口念道:
“小楼闲坐几春秋,此日出墙来,且问解元还知天下事?悠悠。”
此联一出,众人顿时细细品味。
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此联之中的讽刺之意。
你宁解元不是能强词夺理么?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三年独坐小楼,可知道这天下风云之变?
所以此联看似简单,但一联三意,宁潇不仅要工整的对出来,还必须要回答上联之中暗含的问题!再次更不能落了气势,无视言语机锋。
否则即便对的再工整,也依旧落了下乘,不足为道。
所以此联看似易,实则颇具深度。
陈敬言能化怨气为动力,在须臾之间想到此联,足见其才。
“宁公子,此联可否?”
司徒擎海嘀咕了几句,惊呼以自己的才华竟然一时之间对不出来。
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出一道自己都对不出来的对子,不愧是状元!乡试输给他不怨。
我都对不出来,妹夫虽然和我差不……比我强些……恐怕也很难办啊!
妹夫这次踢到硬骨头了。
若是对不出来的话,那之前所有的评语自然都是一个笑话了。
苏映雪也心中暗叹,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但一个叫她嫂嫂,一个唤她姐姐,她实在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许思宸倒是无所谓,在众人身后仔细盯着宁潇打量了几眼,只觉得宁潇好似比六年前更多了几分男人味,越发养眼了些,只是可惜媳妇远走高飞了。
司徒青衣也有些紧张的看了宁潇一眼。
她虽相信宁潇的才华,但却也知晓此联并不简单,埋头细思,此情此景下,甚至比宁潇所出的绝对还要难上三分。
姐夫…能对出来了么?
一定可以!
司徒青衣心中暗暗为宁潇加油,然后双目如星子,凝眉抿唇期待的看向宁潇,一眨不眨。
宁潇闻言,沉吟片刻,只得抬头望天,心中不觉暗道,果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读书人啊!
你陈敬言堂堂状元之才,怎么能这么小心眼呢,出对难为我一个秀才身你好意思么!
宁潇心中如此想着,但脸上依旧带着从容的微笑,脑海之中翻云覆雨,目光四移,忽然瞥见苏温文,顿时灵机一动。
苏温文则是心中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有了!”
宁潇自信一笑,虽然三年不握笔,但幸好肚子里还是有些存货的。
“哦?”
陈敬言讶然的看了宁潇一眼,道:“请宁公子念来。”
“好。”
宁潇依旧仰头四十五度望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旋即温润清朗的声音在众人耳边悠然响起:
“高阁静读十寒暑,一朝见君去,但笑状元多进宰相门,哈哈……”
“喔哦!公子好棒!好对耶!”
宁潇还未笑罢,便听轰的一声,红鸾从水榭之中推开那堵尘封的门,笑靥如花走到宁潇面前,施施然行礼。
见众人都看向她。
红鸾怕宁潇没听清,又在宁潇耳边低语一声:“公子对的真的好棒呢!”
宁潇微微一笑,看向陈敬言,笑道:“陈公子以为如何?”
而陈敬言则已经完全无视红鸾的出现,此时,他的脑海之中已经被宁潇的下联所充斥。
“你小子!”
苏温文也很快品过味来,不由抚掌大笑,又指着宁潇笑骂道:“老夫得罪你了,你这般讽刺老夫!这要是传出去,恐怕朝堂之上会以为本相结党营私,笼络人才!传到陛下的耳朵中,老夫的宰相就算是坐到头了!”
“哈哈……苏相言重了!”
宁潇摆手道。
“姐夫果然好对!”
“陈公子出对妙!姐夫对对更妙!”
司徒青衣此时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望向宁潇的眼神满是星辰。
宁潇下联不仅对仗工整,完全符合下联规则,更是有力回应了上联可知天下事的问题。而且不仅如此,最后一句更是把反讽效果拉满,更是连带苏温文一起!
也幸好苏温文为人坦荡,心中无鬼,否则此时必然早已拂袖而去!
读书人!读书人也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
陈敬言此时微微一叹,看着宁潇,再也生不出半分怨气。
之前总听到苏温文感叹宁潇的诗才,他也看过宁潇传扬的那几首诗词,虽然极好,但也并未服气,此时当面一试,方知人外有人,果真一对足千秋。
“宁公子,敬言…心服口服……有宁公子这样的大才尚隐于世,敬言得此状元之号,何其可笑!”
陈敬言又看向司徒青衣:“青衣小姐,今日终究是敬言输了,其实此时敬言也明白,能让青衣小姐如此费思量,又请出宁公子与敬言作‘对’相难,必然也是锦绣小姐的意思,或她真的不喜敬言罢。”
说到最后一句,陈敬言幽幽一叹。
“他日有缘,再来拜访,今日……告辞!”
陈敬言又向司徒敬城和苏温文躬身而拜,转身抬首望见这亭台楼阁,竟生出物是人非之感,与来时心境已然天差地别,遂又慨叹道:
“众里寻觅,佳人独绝,人间谁似我凄凉?”
陈敬言叹毕,欲行时,忽然身后宁潇清朗之音响起:
“敬言兄!”
“吾妻长辞父子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陈敬言豁然回首,望着宁潇的微笑,怔楞许久,却是哭笑不得:“宁公子已才高我十倍,难道连人生凄凉之慨都要再压我一头么?呜呼……”
众人大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