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星光闪耀,涂山攸与诸将才意识到,原来去天津渡折腾这一个来回,颇费时光,现在已经是中夜了。
涂山攸命令伙房,赶紧做饭,她回到自己寝室,去看醉酒的文命。
刚进院子,就听到悟空那尖细的声音,在回荡:“快取茶来,喉咙冒烟,渴死外公我了。”
又听到角端的声音:“大圣,茶来了。”
“烫的,你想烫死我啊。没听明白吗,我喉咙冒烟,快起火了。我要冰茶,赶紧换杯冰茶来。真是的,平素里看着挺机灵的,临事时,傻的冒泡!”
“大圣,酒醉之后,不可饮冰茶,容易落下病根。”
“要你管,赶紧的,换一碗,还要冰茶。”
涂山攸推门进去,只见悟空半躺在榻上,身旁跪着角端。角端双手托着茶托盘,里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
涂山攸取过热茶,先喝了一大口,赞道:“好香的茶,角端,你泡茶的手艺越来越精妙了。”
随后涂山攸拉起角端:“你先下去,这里我来。大圣,他今日喝醉了,酒后无德,你不要理她。有什么冒犯处,我代他向你道歉了。”
角端说声不敢,就起身到外屋侍候了。
涂山攸娇笑几声后,吹了吹茶抹,又喝了一口。她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悟空说:“茶要趁热喝,方得茶中三味。有的人今天太过分了,也就是庚上仙不在。她要是在,还不知该如何处理闹事的人呢?即使不是猴头不保,那猴屁股也会被打成紫色的。”
悟空眯着眼,讪笑着,并不答言。
涂山攸骂道:“臭猴子,你今天丢的脸还不够吗?外面丢了一圈,还要在家里继续撒酒疯。你不是要喝冰茶吗,我让你喝。”
涂山攸手上发力,一杯热茶,兜头连脑,泼向了孙悟空。
孙悟空酒没有醒透,看到热茶泼来,想躲开,手脚不停使唤。结果,一杯热茶都浇在头和脖子上。
涂山攸道:“臭猴子,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你赶紧缩回去,换文郎出来。”
半醒半醉的悟空,一脸苦笑道:“嫂子,我喝醉了,不想被角端看出来,才故意发脾气,想把她赶走。我早想躲进如意儿,美美睡一觉啊,可是文命不知哪里去了。我想撤身,也不能够。”
涂山攸道:“你既然醒了,就不应该待在我的房间里。尤其是文郎不在的时候。”
“嫂子,你讲讲道理啊,是你安排人手把我送过来的。现在反倒怨我了。哎——我在你们眼里就像一把夜壶,有事时拎过来;没事时,丢在一边;心情不好时,还要踢上两脚,嫌我碍眼。好好好,我这就走,我到瑶姬公主那里去,不烦你。”
“快走,你个大嘴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大嘴猴?整天碎嘴子,胡咧咧。”
悟空摇摇晃晃下了榻,头重脚轻,脚步虚浮,挣扎着向外走。
他走路艰难,嘴里可没有闲着:“以前你没有发现,那是因为咱们从来没独处过。要是多独处一些,你不仅发现我是大嘴猴,你还会…”
“我还会赏你两个大嘴巴。”
孙悟空在可仙居的表现,令涂山攸十分窝火。此时涂山攸被喋喋不休的猴子,闹得今天心里窝下的火,突然爆发起来。
她嘴里说打,手上更快,啪啪两声,大耳刮子,全部招呼在悟空的脸上。
涂山攸出手干脆利落,赏给悟空的两个耳光, 恰巧被推门而入的孙胜看到。
孙胜是花果山的大将军,地位仅次于孙悟空。他在花果山时,随便出入大圣寝室,来到天廷,他还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他正有紧急事找大圣,刚刚找到涂山攸的居所,听到里面有大圣和涂山攸的声音。他没有听对话的内容,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三位上仙,六只眼睛,彼此瞪着,尴尬无比。
孙胜心道:大圣夫人,甩大圣两个大耳刮子,不得了了。糟了,我看到了。我是大将军,我应该替大圣出头呀。大圣的腮帮子都红肿鼓胀起来,就像长了两座五指山。嗯,一左一右,还对称着。
孙胜也不傻,他暗暗提醒自己:这个涂山夫人,不比瑶姬,和咱感情不深,咱还是假装看不见的好。
孙胜把眼睛一闭,叫道:“角端姐姐,屋里这么暗,啥也看不见,掌灯掌灯,快给大圣爷掌灯来。”
涂山攸被孙胜拙劣的演技逗笑了:“屋里有灯了,没有外边明亮,你在明处自然看不到暗处。什么急事,把你急得,连房门也忘了敲?”
悟空揉着腮帮子,舌头还不利索,也问道:“阿胜,你不在前面,跑后宫来干啥?”
孙胜道:“大圣,黄侃他来了。”
“黄侃,还有谁?”
“还有斗姆元君,就他们两个。她俩变化了来的,还在门厅等大圣。”
“明天就和议大会了,她俩来作甚?为何杨婉瑾没有来,斗姆元君和黄侃勾搭在一块了?奇怪!”
悟空嘟嘟囔囔,不愿意去见黄侃他们。
涂山攸推了他一把,悟空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涂山攸道:“她们变化来,必有机密事。无论吉凶祸福,你都应该去见见。大圣若是不愿,就换他出来见人。”
“我这就去,阿胜,扶着我。你是不知道啊,释迦摩尼那老小子,不知使了什么魔法放在酒里,我的酒现在还没有醒透。”
孙胜扶着悟空,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前殿。
涂山攸一闻卧房里满是酒屁,秀榻被悟空糟蹋的不成样子。她蹙眉闭着呼吸想要收拾一下,而角端从她身后走过来,开始动手收拾房间。
涂山攸问:“瑶姬公主醒了吗?”
“夫人,还没有。姐姐她还在公主那里看护着。”
“好了,你去吧,这些我自己收拾。平素里我看大圣雄才伟略,想不到竟被两坛黄汤迷了本性。惬舒馆的酒,不好喝呀。哎,他的那些师兄弟也喝了那酒,他们怎么样了?”
“上将军把他们,安排在前院,应该没事了。”
“没事?不大可能吧。他们的功力不会比大圣还高,大圣还没完全恢复,他们会没事?等会儿,咱们瞧瞧去。”
到了安天殿,悟空站稳了,轻轻推开孙胜:“不要再扶了,让她俩笑话。你看看我的两个腮包,这里,这里,肿消了没?”
“还鼓鼓的,好像没消。”
悟空叹道:“还是庚上仙好啊,这个涂山娘子在昴头岭的军营待久了,简直就是老兵痞。那小脾气比昴头岭的云雾变化还快。真不知道,他当年怎么看上了这么个野婆娘?”
孙胜听得云山雾罩,也不敢接话,就帮着悟空整理了衣服。整理完衣服,他才道:“大圣,你看凤羽青云氅里的凤凰张开眼了。我听傲来国的凡人说,朱雀夜躁,灾星冲巢。黄侃和斗姆来得突兀,大圣,你要小心些。”
悟空低头一看,果然身上的凤凰羽翼大张,双睛瞪得溜圆,眼睛里满布血丝,一副欲振翅高飞的惊恐模样。
悟空理了理袖子,安抚一下火凤凰,随后故意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在大笑声中,他示意孙胜开门。
安天殿大门一开,悟空迈步就进大殿,笑道:“啊哈,元君、黄兄,光降寒舍,俺哎呀——”
安天殿门槛很高,悟空忘记了。
他笑着欢迎黄侃、斗姆,脚尖儿绊在门槛上,登时向前抢出去。连续抢了几步,他竭力稳住身形,不想摔倒。身上的凤羽青云氅,陪他历经无数战事,为花果山立下过无数功劳,这时候掉链子了。
大氅的下摆,忽然垂在悟空身前。悟空本已稳住身形,他一脚踏在大氅上,向上起身。这下子被大氅绊住,结结实实向前摔了一个猴啃屎。
悟空摔这两下,太过突然,孙胜来不及救护。悟空一个跟头,摔向斗姆元君身旁。斗姆元君微笑着,舒展右臂,将悟空当空提了起来,再轻轻放下。
悟空身上绣的朱雀,似乎非常害怕斗姆,齐声高叫起来。那声音特别的凄厉,听得孙胜脖子后的汗毛都根根竖立,就像一根根被秋霜打过的荷花茎,枯黄干焦的挺立着。
斗姆元君笑道:“大圣,咱们刚刚见过面,你还要行大礼欢迎我吗?若不是我扶住你,此刻你就跪在我面前了。”
悟空拍拍衣服,调笑道:“元君风华绝代,老孙仰慕已久。今日终于睽了一个机会,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哈哈,元君为何不给老孙这个机会呀?”
斗姆元君没想到悟空能这么说,她白脸浮起红晕。转瞬间,红晕褪去,元君恢复正常:“大圣如此调笑,不怕夫人们跑来给你几个大耳刮子?”
元君还特意摸了摸自己的双腮,笑眯眯地看着悟空高高肿起的地方。斗姆元君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出悟空挨了他夫人的耳刮子。
孙大圣脸上发烫,摸着下巴,尬笑道:“夫人闺房取乐,老孙两腮遭殃,哈哈哈哈,实不足为元君姐姐笑哉!”
悟空说完,便转身招呼黄侃:“哎,黄兄好,黄兄好。黄兄,你看咱这衣服还是你我初次相会时,你赠送的。今夜衣服上的朱雀特别兴奋,原来是黄兄来了。”
“悟空兄弟,我来得鲁莽,还请不要见怪。”
“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和议大会了,两位来找我,定是为了和议的事。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事,呃呃,请讲呃呃呃吧。”悟空摔这一下了,气机又不顺了,一讲话就打酒嗝。
斗姆元君没有开口,黄侃道:“悟空兄弟,我来是求你的。求你念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帮帮我。”
“黄兄,你说嘛。”
“悟空兄弟,你答应了?”
“你没说,我怎么答应啊?你先说说看。”
黄侃道:“我这次来,瞒着婉瑾,是偷偷来的。”
悟空没有插嘴打断黄侃,他斜着眼看看斗姆元君,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悟空心道:你瞒着杨婉瑾,却约上了斗姆元君,这是什么套路?
就听黄侃继续道:“悟空,兄弟我过得苦啊!我是天底下第一大怨种,还是头顶上可以牧千万匹天马的大怨种。我这些年的悲苦,都拜辉魄宝所致…”
“哎,黄兄,打住打住。你的事情我略知一二,你不需要深夜跑来说这些陈年旧事。你看到了哈,我醉得坐都坐不稳,没工夫听你诉苦。咱有事说事,没事早点休息。明天是个大日子哩。”
黄侃的嘴一扁,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边哭边说:“悟空好兄弟,明天和议之后,我的死期也就快了。”
“黄兄,何出此言呀?元君,咱们和谈协议不是写得清楚吗?黄兄可以永镇方丈仙山,是吧?”
斗姆元君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悟空道:“等明天,在三界四象的诸仙面前,辉魄宝用了大宝,咱们几个签字画押,协议就成了。从此,黄兄名正言顺的逍遥海外,怎么这会儿,想到死呢?”
黄侃哭道:“辉魄宝的协议,从来就不算数的。所有的文件,在他心里的保鲜期,也就一两年。这次也一样,过不了几年,他必使阴招,把方丈山的生灵,全部暗害。悟空兄弟,不信你问问元君,辉魄宝什么时候遵守过协议?”
斗姆元君不待悟空问,就道:“辉魄宝奸狡非常,我们的和谈协议用不了多久就成了过眼烟云,辉魄宝不会认的。”
悟空愕然站起来。他站得太猛,酒意上涌,发出一长串的呃呃声,紧接着胃里的酒菜,涌上来,呃呃连声。齐天大圣孙悟空要吐酒了。
他想拼命压制住。可是酒菜不听话,从胃肠冒上来,随着酒嗝,跃过咽喉,来到嘴巴哩。幸亏猴子有两只嗉子,悟空鼓起嗉子,将酒菜暂时存住。角端急忙从内室端出一个痰盂,捧着送到悟空面前。
悟空见到痰盂,就像跑肚窜稀的人,看到了马桶,再也忍不住。他大嘴一张,哇的一声,吐到了痰盂里。酒菜的臭味立刻飘满了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