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胜把觜火猴在天成峰敲砸大纛旗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汇报给孙悟空之后,便请命道:“大圣,末将愿率一千长矛手,捉住觜火猴,来报侮旗之仇。”
悟空看看庚辰,问道:“阿辰,觜火猴此举何意?”
“你想去趟方丈山,就去吧。我不拦着你。”觜火猴这些小把戏在庚辰眼里,就像小儿过家家,不值一提。
悟空为何问她,她也一清二楚。
悟空作色道:“我与黄侃虽没有结拜,但有兄弟之情。他受了重伤,我不去探望,已经失礼了。这次觜火猴故意挑逗我,想引我去。我以弘扬天地大道为己任,义者虽是道之末,也不可废。方丈山与花果山比邻而居,我不去必落人口实。”
庚辰笑了:“不去落人口实,去了便是入坑。”
庚辰的话令悟空心中凛然,不过他决心已下,咐道:“孙胜你选十八名健卒,随我去方丈山。”
“十八名,少点了吧?大圣,我带足所部兵马为您护驾。”
“我又不是去打仗。十八名健卒足矣。让他们带上重礼,我要去看看黄兄的伤势。”
“大圣,咱不找觜火猴算账了?”
“嗯,账要算,病人也要瞧,快去。”
天色近午,杨婉瑾和觜火猴进入了方丈山地界。
觜火猴看方丈山色清秀明丽,河流青碧,纵横密布山谷之间。虽然没有花果山幅员辽阔,却是一团锦绣。方丈山的主峰并不高大,形态端坐,密布植被,彷佛精心裁剪的盆景。在绿树掩映之内,偶见楼宇重檐飞出,为整座仙山平添了许多神秘。看了多时,觜火猴暗叹海外三山,以方丈为尊,的的确确有些道理。
杨婉瑾心潮起伏,自从她与辉魄宝私情败露,黄侃断绝夫妻之情后,她再也没踏上方丈山。此时树木葱绿,溪水明媚,楼台亭阁依旧,却不见当初那对恩爱的少年夫妻。
可是这青山可以再绿,破镜却难重圆。就是自己想回头,黄侃会真心答应吗?杨婉瑾想到此处,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觜火猴轻声叫道:“娘娘,山门到了。”
杨婉瑾一惊,从沉思中醒来,抬头果然看到,绿树环抱下的山门上写着三个大字“金玉宫”。山门端方,青碧色的大门紧闭,门前却没有道童守卫。她整整衣衫,迈步上台阶,就要叩门。
大门忽地大开,东方曼倩站在门内。看到杨婉瑾,他急忙行礼:“拜见娘娘。”
“曼倩,你这是要哪里去?”
“师尊感觉您来了,要我来接。果然,您就到了。”曼倩说着,向山门下的甬道一看,绿树之下不是觜火猴,又是那个?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东方曼倩大喝一声,高高跃起,探臂膀从背后抽剑,居高临下,剁向觜火猴的顶梁。
这一击他用足了平生气力,就想一剑剁觜火猴为两段。咔嚓一声,水桶般粗细的古松枝桠被劈断,掉落一地松枝。原来曼倩太过激动,一宝剑砍在树枝上。
曼倩身形不停,从松枝中穿出,又是当头一剑。他狂怒之下,剑法大开大合,全力劈斩,觜火猴连连闪避。曼倩连劈五六剑后,剑法一变,直取觜火猴的脖颈,此时觜火猴左肩冒出一个猴头,吐出一股蓝火焰,裹住了剑刃。曼倩的宝剑就像陷入石峰中,动弹不得。
杨婉瑾一旁急劝:“曼倩住手。传睐将军已经弃暗投明,他是特地来看阿侃伤势的。你快住手。”
曼倩觉着手中宝剑一松,顺势撤回宝剑,右手食指点指着觜火猴说:“说,是谁让你来的?“
传俊一阵冷笑:“东王公英明一世,如何教出脓包如此的徒弟?”
传睐怒道:“二弟,你闭嘴。”他躬身施礼道:“清木岭上我奉命伏击东王公,下手重了些。今日特来救治尊师的伤,恳请曼倩公子俯允!”
曼倩呼呼喘着粗气,脸色煞白,还在犹豫。
杨婉瑾催促他:“曼倩,治伤要紧,不可再耽搁了。”曼倩这才收起宝剑,对着觜火猴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却是满脸的不情愿。
杨婉瑾和觜火猴并肩率领众将进入金玉宫。
金玉宫仁济殿内,东皇太一黄侃斜斜地倚在榻上,袒露着的右肩,肿胀得很高。杨婉瑾两步走到榻前,柔声问道:“阿侃,还痛吗?”这时靠近了看得分明,右肩乌黑淤青一片,用手轻轻触摸,只觉着肌肤灼热烫手。
黄侃脸色就像秋天的老黄瓜,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婉瑾,你来了。我以岐黄之术著称三界,想不到竟没治好自己的棒伤,唉…”
黄侃瞥见觜火猴跟在杨婉瑾身后,他一呆之后,猜中了觜火猴的来意,脸色变得微红:“觜将军,你好厉害的棒术。这一棒差点让我凉凉了。”
觜火猴神情尴尬:“东皇,我今日特来赔罪。”
黄侃咬牙坐直身子,小声说:“传睐将军,你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曼倩,奉茶。”
觜火猴想要为黄侃看伤,曼倩怕他趁机下手,不错眼珠地盯着觜火猴,两只手攥得紧紧地。
黄侃瞧见曼倩这个样子,叹了口气:“曼倩,你不必紧张。传睐将军如果不与我治伤,我就是废人一个,他既然来为我治疗,哪里还有加害我的道理?奉茶来吧。”
曼倩退后几步,向屋外的小道童吩咐一声,就立即回来看着觜火猴。传俊突然冒出来,嗤嗤笑道:“大哥,这小子像防贼一样防着你。不如就算了,咱不治了,回家。”
传睐也不回应,闭着眼睛为东王公诊了半天的脉,才开口说道:“东皇您的医术非凡,这棒毒都已经控制住了。只是您按棒毒来治疗,却不能除根。”
一谈到医学,黄侃的眼睛明亮起来:“哦,那应该如何根治?”
传睐伸手取出寸许一柄小金刀,迎风一晃,登时有四尺左右的大金刀。曼倩反应奇速,拔剑挡在黄侃面前,剑指觜火猴,剑尖不停颤动。
觜火猴微微一笑,将刀柄向外,手捏刀背提着金刀:“东皇,铁棒非棒,乃是金刀。需要按刀伤来治才能痊愈。”
他将刀柄递给曼倩:“东方公子,劳烦你将金刀血槽里得血渍锈迹刮一些下来,用武火锻炼成末,再用贵派的活命源调匀,喂东皇吃下,伤就好了。”
曼倩接刀在手时,已明白觜火猴的确没有恶意,他问道:“传睐将军,那锈迹血渍需要刮多少?”
“三钱足矣。”
东方曼倩从腰间拨出匕首,用匕首尖轻轻刮了一下,果然血槽里的血渍很容易就刮开了。他点点头,对杨婉瑾说道:“娘娘,麻烦您照顾师尊,我去药房煎药去。”杨婉瑾微笑点头,看着曼倩走出卧房。
曼倩刮了三钱的血渍锈迹,武火锻炼成了黑末,再用活命源调匀。
曼倩提鼻子一闻,奇哉怪也,不知道两种药物混合之后,竟然有浓郁的异香。于是,他心里又多信了觜火猴几分。
药熬好了,曼倩端进房内。杨婉瑾亲自接了过来,用玉匙舀了,喂给东王公喝。
曼倩喊道:“且慢,娘娘。”杨婉瑾一惊,回头看曼倩,就听他说:“觜火猴将军,是不是麻烦你先试试药?”
觜火猴听了,很不舒服,不过他没有发作,就伸手接药。
杨婉瑾笑道:“曼倩贤侄,你多虑了。传睐将军既然肯施手救治,当然有十足的把握。”杨婉瑾轻轻一语将曼倩怀疑觜火猴下毒的隐语,遮盖过去。
药喂得很慢。黄侃重伤之余,连吃药的气力也不多了,吃一口歇半天。好半天,几汤匙药糊糊下肚,黄侃的脸色红润起来,眼睛也有了光彩。
杨婉瑾见药效显著,才放心喂药。曼倩看在眼里,感动在心头:还是娘娘厉害,药喂得慢,万一有异,还来得及救助。
黄侃吃完药后,就听得十二重楼咕噜噜乱响,右肩头的骨骼咯咯有声,彷佛在活动一般。黄侃叫道:“好痒好痒,婉瑾你帮我挠挠右肩。”屋里众人都是道术大家,黄侃这话意味着肩伤大好,于是人人露出喜色。
杨婉瑾转到黄侃右侧,轻轻挠了几下,皮屑顿时如雪片飞落。整个肩头的淤青皮肤全部掉落,露出新生的白嫩肌肤。
黄侃哈哈大笑,抬起右臂,作了几下伸展运动,又捏了捏右肩,果然复原如初。他跳下榻来,握住觜火猴的双手感激地说:“传睐将军,救命之恩,我黄某人永远不忘。”
传俊蹭的冒出脑袋来,笑道:“这伤是俺们打的,哪里有救命之恩?你和你那宝贝徒弟不记仇就不错啦。”说完一吐蓝舌头,扮个鬼脸,就消失了。
传睐急忙解释:“东皇,舍弟无状,请您海涵。不过,是您的活命源治好了您的伤,我们不敢贪功,您也不必挂怀。”
觜火猴一番话,表明了不贪功的态度,令黄侃大为钦佩。
他拍拍手道:“三界众仙都夸我岐黄妙手,我看这四个字以后要送给你啦。哈哈哈哈,曼倩,大殿摆酒,走走走,大家吃酒去。”
酒席摆上,黄侃居中,杨婉瑾居右,觜火猴居左,东方曼倩下首作陪。黄侃举杯劝酒,众人刚刚举杯,小道童噔噔跑了进来:“报,主人,齐天大圣孙悟空拜山。”
觜火猴和杨婉瑾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丑猴子,你果然来了。”
黄侃听闻齐天大圣孙悟空来了,十分高兴,便率众人出山门来迎接。
山门前有十几名精壮士卒,一个个甲胄鲜明,神采飞扬。他们没带兵器,每人担了一副担子,放在身旁。
队伍前面站了两员大将。一位光头没带帽子,身着凤羽青云氅,一双快靴油光水亮,正是齐天大圣;另一位玄铁盔甲,极其雄壮,右手提一杆大铁枪。这大铁枪与众不同,是玄铁打造,枪尖足有一尺八寸长,有一层墨绿的辉光,此猴正是大将孙胜。
黄侃朗声大笑:“悟空贤弟,你可来啦。”他边说边降阶相迎,伸手牢牢地握住悟空的双手。
悟空笑意满颊,仔仔细细打量着黄侃,好奇道:“我听闻清木岭上,黄兄受了重伤,特来看望。看您这气色红润,不像是受了重伤?”
“嗨,多亏了觜火猴将军妙手回春,刚刚他药到病除,我呢,就又生龙活虎起来啦。”说着,往身后一指,介绍起觜火猴来:“这位就是觜火猴觜传睐将军。传睐将军,快来见过名动三界、两次大败天廷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传睐打量了悟空不下十遍。此时黄侃介绍自己与孙悟空认识,急忙上前抱拳行礼道:“孙大圣大败天兵天将,名扬四海九幽,为猴族挣得了天大的荣誉。我身为猴族一员,与有荣焉!”
孙胜一步抢上,站在悟空面前,右手指着传睐,怒道:“你就是在天成峰侮辱我们大纛旗的贼人觜火猴吗?休走,吃我一枪。”他左手一抖,大铁枪头乱颤,作势欲刺。
觜火猴一躬到地:“不错,我是在天成峰顶,磕了三下旗杆。不过我没有恶意,只想激大圣来追我。大圣果然来了,我这里赔礼道歉,求大圣宽恕。”
“什么没有恶意,侮辱旗帜,情同侮辱花果山全山。来来,让我扎几个窟窿,就饶过你。”
孙胜手中的大铁枪突然发出墨绿色辉光,在场的人都感到一阵阵寒意。
传俊露出半个脑袋,尖叫道:“大哥快跑,这只大猴子就是孙胜,他的大铁枪不好惹,杨戬杨战神差点被他扎死。快跑——”
觜火猴把胸前衣领一分,露出毛茸茸的胸脯:“孙胜将军,如果只有扎我几枪才能化解您的仇恨,那就请便吧。”
孙胜冷笑几声:“哼,收起这份鬼把戏。本将早就听说你的金刀占了一绝。拔刀——本将枪下不杀束手之人。”
传睐还没来得及说话,传俊早晃着脑袋,吐出长长的舌头,缠绕住传睐的双手,大张着嘴,用含混不清的嗓音嚷着:“束手啦,投降了,饶命呀!”
他这一闹,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孙胜竭力忍住,大铁枪在手中不住的颤抖,显然他也快绷不住,马上就要笑出声来。
悟空笑道:“阿胜,收了兵器。我是来看望黄兄的,不是来打仗的。”
孙胜一声不吭,收起大铁枪,站到了健卒的队伍里。悟空一招手,军士们献上礼物。
悟空指着这些挑担说:“黄兄以前曾经住在花果山,这些土特产必然熟悉。请笑纳。”
“俗语常说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悟空贤弟,你从花果山来,又带了这么多好东西,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里面请,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亲热地挽着悟空地手,向里面走。
悟空边走边向杨婉瑾点头致意,当他看向曼倩时,曼倩却一低头走开,去安排接收礼物了。
悟空恍然:这小子还记着清木岭我见死不救的仇,好小子,跟着黄侃修行这么多年,还是长进不大。其实也怪不得他,绿帽子师傅教不出好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