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明虽说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粗犷汉子,但是因为早年走南闯北,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所以无论是阅历还是见识都不是很弱,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豁了口的碗里面的热水,这个金水湾村东头的生产队长,无所顾虑的讲了下来。
家里的娃娃已经到了知羞的年纪,每天要跑祠堂里面跟着先生学认字儿,但是家里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找不出来,哪怕是现在到了晚秋,也只能用夏天赵二明编的草鞋,早晨的时候脚趾头冻得像小红萝卜一样。
光是鞋的问题,勉强还能够克服,可关键的是赵二明家连给娃过冬的衣服都准备不出来,往年每到冬天的时候,赵二明只能让孩子整天睡在被褥里,虽然说冰冷破烂的被褥早就被蹬的褥子全是窟窿,但也比暴露在冷空气当中暖和上不少。
今年赵二明也是想让家里的孩子就这么凑合着,但是没料到,家里那床正三年反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被褥,已经遍体鳞伤,千疮百孔,里面缝的棉花都已经跑出来许多,今年的气温又比往年罕见的冷上不少。
要是再想像往年一样,应付着度过这年冬天,恐怕难度不小。
“是呀,李科长,我们大人有没有合身的衣服不重要,实在冷的话,往衣服里面缝些稻草也不是不行,但孩子实在是扛不住这个冬天呀,您看你既然是城里来的,我听说城里面有好多纺织厂,织出来的棉袄又暖和又厚实,能不能借给我们家一点儿棉花和布,我们自己缝出来衣服……”
赵孙氏双眼通红的刚说完,就被旁边一脸怒容的赵二明当场呵斥住:“你个妇道人家说这些干啥,怪不得金伯说女人当家房倒屋塌,有困难,有困难咱自己克服不就得了,啥事都让李科长来帮忙的话,那咱们村子里这么多人,李科长哪里帮得过来,这不是存心跟李科长找麻烦和不自在吗?”
赵二明边说边偷眼去打量一旁,默不作声的李登云,见李登云没有半点反应,不由得有些略微失望,刚准备让赵孙氏回屋歇着。
就看李登云慢悠悠的说道:“过冬的棉服这件事情,我确实能够帮忙,甚至说我兜里就有好多尺布票,给孩子做一身能过冬的衣服,那还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
李登云的话锋一转,把旁边的赵孙氏和赵二明心里搞得异常的忐忑,生怕李登云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然而早就洞察出赵二明那点小心思的李登云,哪里不清楚夫妻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目的不就是为了弄点布票,不过这些却也正常,要是舍不下颜面的话,家里孩子只能穿着夏衣过冬,这为人父母的心酸,李登云是颇为谅体谅的。
但体谅归体谅,正像赵二明所说的那样,整个金水湾几百户,家庭几千号人,家家户户都有难念的经,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要是赵二明这次家里面弄到了布票,一家人能够开开心心的扯布做新衣服,那旁人该怎么想这件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李登云的本意固然是想帮赵二明家里度过这次冬日危机,但必须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所以沉吟片刻之后,赵二明忐忑不安的心事终于大石落地。
“赵二明同志,你的困难和诉求我清楚,这些布票也不是不能给,你要做的就是带队,让金水湾这么多年轻后生一起到山上去狩猎,只要能够完成这个狩猎任务,确保金水湾几千户人家都能捞到一点油水,不至于冬天饿肚子,那么你们尽可以带着皮毛,到京城南锣鼓巷95号找我李东云,做衣服的事情我负责到底。”
“李科长,你没开玩笑吧!事情这么简单?只要我领着金水湾的同志们,到凤凰山狩猎,你就愿意帮我们制作冬衣,解决布票的问题?”
赵二明惊愕的擦了一下眼球之后,难以置信的说道,挺大个汉子在这一瞬间居然热泪盈眶,他今年已经40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按照孔圣人所言的40已经不惑了,但是却依旧每天为家里的吃食操心。
看着家里的孩子整天活蹦乱跳,却连一身蔽体的衣服都弄不到,赵二明这个一家之主心中的酸涩谁人能懂。
“赵二明同志,我想你误会了,不是光到凤凰山狩猎那么简单,而是必须要狩猎的猎物,用猎物的皮毛,这是勇士的见证,否则要是让偷奸耍滑的人混进去,只是在山里面转了一圈就出来,那未免有一些太过轻易。”
李登云又补充解释了一下之后,却依然让赵二明和赵孙氏感动的无以复加。
在赵二明看来,上凤凰山狩猎,拿着猎物的皮毛制作衣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李登云无偿的提供布票,只是为了让金水湾的社民们大家能过得更舒坦一点,打的猎物不仅分文不取,甚至连找裁缝制作冬衣的步骤都大包大揽,光是这一点赵二明都觉得膝盖发软。
然而赵二明刚扑通一声想要感谢跪下去,就看见李登云正色道:“不准跪,你赵二明是社员同志,我李登云同样是轧钢厂的同志,同志之间不兴这一套,你要是膝盖软的话,那之前我答应的话全部泡汤。”
听着李登云振聋发聩的话,赵二明眼中的热泪滚烫,心中更是坚定了一定要完成好任务,领着金水湾的年轻后生们到凤凰山猎场进行打猎,不仅是为了金水湾乡亲父老们自己的舒坦日子。
更多的是不辜负李登云的一片好意,有些时候一片阴霾和漆黑固然可怕,但阴霾和漆黑终究只是一刹那的须臾,在看得到的地方,仍然有一束光拨云见日。
赵二民曾经对城里来的人都不甚感冒,觉得无非是敷衍着走上一圈,活动区域仅限于金水湾公社招待所那食堂一片。
但今天的所有遭遇,却让赵二明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信任感和责任感。
人间的冷暖,世态的炎凉,大抵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