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忠林坐在那里若有所思,那位华族的元首对他们来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对方的见识确实不一般。
一个人的眼界决定了他的成就。
正如孔子所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又云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眼界越高,格局越大,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
聊着聊着,季忠林反倒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井底之蛙了。
“惠甫啊,你今天跟我说的似乎有些多,就不怕我跟城内的曾涤生以及左季高还有联系?”
季忠林虽然时常看起来有些迂腐,但是可一点都不笨。
赵烈文之前也会找他聊天,可不会像今天这样深入。
“哈哈哈,季先生,什么事情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他说着从衣兜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图来。
他用双手拿着交给季忠林,姿态非常的恭敬。
华族向来尊重读书人,从军方到地方都优待读书人。
通常情况下,一个读书人,只要他不明确反对华族的统治,想要在华族找一份工作非常容易。
华族的地方管理制度与满清不同,满清在地方上只有县令、县丞、主簿等几人是官员,剩下的都是不入流的胥吏。
这些胥吏是没有上升空间的,因此他们会想办法从百姓那里得到好处,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乃是常态。
反正升不上去,干脆给自己多捞一些好处。
但是华族的官员制度却不是这样的。
华族从上到下,将所有的公务人员都纳入官员的考核体系。
哪怕你只是一名官办学校的老师,也是在编的官员,将来也可以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所以这些人都非常有干劲,都想要向上爬。
这就叫职业期待感,一个人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就会躺平。人人都躺平,这个社会还怎么样发展?
“惠甫,你准备让老夫去做说客?”季忠林的脸顿时板了起来。他之前就已经跟赵烈文明确表示过不会掺和到他们与湘军的争斗中去。
“季先生,您稍安勿躁,并非让您做说客,只想借您的手将这份地图传给左季高他们。我相信您也不想长沙城内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吧,您这么做也算是为三湘子弟积德。”赵烈文赶紧解释道。
季忠林心中暗道这个赵惠甫真鬼。
只要这份地图是季忠林传过去的,那么左季高他们必然多信几分,根本不需要他说什么。
不过赵烈文说的也对,再这么封锁下去,城内的那些人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作为一名湘人,季忠林又怎么不忍心见到这样的惨剧发生?
……
长沙城内,巡抚衙门。
左季高正在大发雷霆。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巡抚骆秉章给他很大的权力,底下的人都怕他。
刚刚有差役汇报,一伙湘军跑到了某个大户人家去洗劫了一番,不仅仅抢了人家的财物,还祸害了人家的妻女。
视恶如仇的左季高当即要去湘军大营拿人。
但是那些湘军的军头根本就不睬他。
还一个个嚣张得不行,声称他们拼死拼活保护长沙城,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应得的。
左季高没有办法只能去找曾国藩。
曾国藩现在的脾气比之前好多了,客客气气地跟左季高道歉,答应一定会惩治那些恶徒。
但是左季高走后,曾国藩却什么都没有做。
湘军是他一手创立,他非常清楚,湘军的士兵与别的士兵不同,他们参军不是为了保卫朝廷的江山,只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
也就是说,他们是为了钱财打仗的。
长沙已经被包围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些人的心中都压抑到了极点。
曾国藩现在也不敢过于压迫这些人,他担心这些湘军士卒真的会哗变。
现在湘军处在困境之中,曾国藩手中也没什么可以拿捏他们的办法。
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听曾国藩的呢。
城内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街垒工事,普通百姓只能躲在家中。
男丁每天要参加劳动,然后从官府那里领取自家当天的口粮。
其实这点口粮根本就不够吃,但是没办法,聊胜于无,要是不参加劳动就什么都没有了。
东四巷中,一名湘军装扮的士兵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
士兵敲了两下门之后,一个瘦削得有些变形的妇人打开了一条门缝。
士兵的手插在怀中掏出半个饼子给妇人看了一眼,那饼看起来很硬。
“你等一下下。”妇人抿了一下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轻声说道。
她回过头去将一个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小男孩关到房间中。
小男孩有些不情愿,坐在院子里多自在啊。
“等下阿母给你饼子吃。小虎,你只要不出声就好,行不行?要是做不到就没有饼子吃。”
妇人的话顿时让小男孩安静了下来。
妇人关上了房门,快步走到院门那里拉开门闩。
这个湘军士兵一进来就揽住妇人细得离谱的腰肢。
大手不老实地向下摸去,妇人身上只有那里还有些软肉。
“军爷,别急,我来帮你洗一下。”
说着在院子里的水缸中舀出一盆水,就去帮那个湘军士兵解腰带,动作娴熟,一看就没少做这样的事情。
“阿梅,这城内怕是要守不住了,就连俺们军中一天都只有两顿。现在连出操都停了,你以后最好不要让别的人进来,听说最近城内丢了不少的孩童。”湘军士兵一边享受女人的细心擦洗一边说道。
“我一个妇人能怎么办,小虎就是我的命根子,谁要敢动小虎,我就跟他拼命。”女人嘴上说着狠话,手根本没有停下来。
“拼命?你拿什么跟人家拼命,你把赚来的吃食都省给孩子,自己瘦成这个样子,很快就没人愿意光顾了。你要知道这城内现在愿意用身体换口吃食的女人多了去了。”湘军士兵说道。
他还算是有些良心的了,觉得这个女人带着孩子,丈夫原本也是湘军的兄弟,不过早就战死了。
她一个女人,不能出去修工事换口粮,要是不出卖身体,自己跟孩子都要饿死。
女人拉着这个湘军向房间里走去。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虽然都是一些破布烂絮,但是看起来很整洁。
男人躺下之后,女人就去脱自己的衣服。
她的身子太瘦了,一般男人看了之后估计都提不起兴趣。
女人在湘军士兵身边躺下,那士兵却没有动作。
“好多天没吃饱饭了,不想做那事儿,没力气动。我只是担心你娘俩饿死,才过来看看。饼子你拿去,我躺一会儿就走,陪我说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不是被海匪打死,就是被饿死。”
这个湘军士兵的身材其实也有些瘦弱。
女人没有说话,眼角一滴泪水滑下,滴到了床单上。
接着她将脸颊贴到了士兵的胳膊上,似乎这样她能够安心一些。
“要是城破了就好了,听说海匪每次破城之后,都会先挨家挨户发粮食。咱们给曾大帅做牛马与给海匪做牛马有什么区别?”女人小声地说道。
士兵摇头道:“你信吗?这些不过是海匪骗人的把戏罢了,到时候说不定要将你拉去做营妓,小虎可能会被他们卖给洋人,据说洋人喜欢吃小孩的心肝。”
“大家都说,海匪并不可怕,他们有很多粮食都是从海上运来的。他们的士兵待遇非常好,穿着绿色的军装,每个月有两个大洋的军饷。”女人说道。
士兵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下意识也觉得上面军官跟他们说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那只不过是想要他们卖力地打仗。
他守在阵地里的时候,总是能够闻到对面飘来肉汤的香味,都能够喝得到肉汤,想必对方不至于卖小孩啊。
“那你要好好活着,要是真的破了城,以后就跟着我过,到时候我去给海匪当兵,每个月两个大洋全交给你,不过你不能让别的男人碰。”士兵说道。
“那你也要好好活着,打仗的时候不要冲到前面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仗打完了再出来投降。我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要不是为了孩子,我也不会……”女人说到这里哽咽了起来。
没过多久,男人起身离开,女人将那张硬得像石头一般的饼放到了锅里加水煮了一下,然后装给男孩吃。
这个男孩被她养的很好,至少没有明显的饥饿相。
男孩见到母亲没有骗自己,开心地吃着饼子糊糊。
巡抚衙门中,左季高手中拿着一份地图,全神贯注地看着。
这是一张护卫军的进军形势图,整个长江以南,现在除了长沙,只有云贵川还在满清的手中。
云南现在还处在动乱之中,也不是官府在控制。
这样来看长沙已经成了一座孤岛。
“季高,季先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在帮海匪劝降?”一旁骆秉章问道。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觉得左季高是主,骆秉章是从。
左季高这个人从小心气儿就高,虽是幕僚,但是处处强势。
“季先生只是转交了一份东西进来,赵惠甫也没有搞什么阴谋诡计,这是阳谋。他在告诉我们,要么灭亡,要么投降。”左季高说道。
“投降?我们如何能向海匪投降?那样岂不是要被后人唾骂。”骆秉章激动地说道。
左季高摇头道:“不投降,我们只能拉着整座长沙城陪葬,如果是外族入侵,我们带着全城百姓誓死抵抗,也就罢了,但是他们毕竟也是汉人。如果我们拉着全城百姓陪葬,才是罪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