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扭头一看，身后来的男人，穿着黑色长外套，头发剃成了板寸，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是林远泽。
沈柔的第一反应是心慌。林远泽，他不是在戒毒所吗？怎么出来了？
被他撞见自己给高君如扫墓，沈柔觉得自己很掉价。
林远泽紧紧盯着她，一双眸子深沉如海，让沈柔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爸爸？”萌萌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爸爸！是爸爸吗？”
听见女儿的声音，林远泽的眼眶一下子湿了，他伸开手臂，冲过去一把抱住萌萌。
“爸爸！爸爸！”萌萌搂住林远泽的脖子，又哭又笑，“爸爸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远泽压下心中的哀恸，换上轻快的语调，“爸爸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萌萌想爸爸了对吗？”
“嗯！想爸爸！萌萌想爸爸！”
萌萌的羊角辫刷在林远泽脸上，让他的心仿佛也被一只柔软的刷子轻轻刷过，所有的痛苦和不安瞬间得到了安抚。
沈柔站在旁边看着，喉头哽得说不出话。
她含泪看着女儿。萌萌在林远泽怀里多开心，多自在啊。嗲声嗲气地撒着娇，喊“爸爸”的时候，声音故意拖得又脆又甜。
小小的孩子，天生就知道怎样才能激起父母心中最大的爱意。
林远泽看看墓碑前摆得整整齐齐的花果点心，哑着嗓子对沈柔道，“小柔，谢谢你。”
千言万语，却只能用最平常，最普通的三个字来表达。
水果鲜花都极新鲜，点心也是城最有名的的老字号出品的，那家店，专做丧葬贡品，当天售卖，很多人为了能抢到，都半夜去排队。
林远泽不知道沈柔排了多久的队，这么冷的天气，在店铺外面等着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沈柔抿抿嘴，“既然你来了，烧纸的事，还是你亲自动手吧。”
她蹲下去，从包里拿出砸好的纸钱和打火机，安静地放在坟墓前。
林远泽看着她的动作，沈柔的手指很白很纤长，骨节比一般女孩子要分明一些，是一双非常有力量的手。
林远泽放下萌萌，跪在高君如坟前烧纸。
萌萌也懂事的不再说话，静静陪在老爸身边，看他给祖母烧纸钱。
偌大的墓园再没有别人，初春料峭，偶有寒鸦从天空飞过，嘎的一声，平添几缕孤寂冷清。
一家三口凝视着燃烧的火光，就连萌萌小小的心灵，都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愁绪和压抑。
“妈，我们都很好，你在那边不要惦记。”
林远泽轻声开口了，“儿子会好好经营事业和生活，会好好把萌萌抚养长大的，你放心吧。”
林远泽垂头跪了好久。
沈柔心中一动，“需要我回避一下吗？也许你有一些私房话想跟你妈说？”
林远泽摇摇头，“不用，我没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你说。”
“是吗？”沈柔忍不住反问。
他和刘素雪的事，如果不是刘素雪捅开了，他是不是打算瞒她一辈子，骗她一辈子？
沈柔知道她的语气一定有些讽刺，有些尖刻，因为她看见林远泽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林远泽，知道她想说什么。
“妈妈，我好冷。”萌萌缩着肩膀，往沈柔怀里凑。
起风了，墓园无遮无拦，风吹得萌萌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沈柔检查了一下燃烧过的纸钱灰烬，用土细细掩埋好，抬头对林远泽道，“天气太冷了，我带萌萌先回去了。”
“不，不！爸爸也跟我们一起！我要爸爸跟我们一起！”萌萌开始挣扎，伸手抓住林远泽的手不放。
“爸爸还有事，今天不能陪着萌萌。萌萌听话，等爸爸事情忙完了，一定陪萌萌好好玩。”沈柔朝林远泽使个眼色，示意他配合她的说辞。
林远泽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愣神，因为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两个管教已经从车里出来了，正朝他这边看。
很明显，时间差不多了。他该回去了。
“爸爸！”萌萌挣开沈柔，扑进林远泽的怀里。
爸爸身上有清淡的香气，她很喜欢闻。
“萌萌。”林远泽轻轻抚摸着女儿细软的发辫，“妈妈说的对，爸爸今天还有事，不能陪你。再过半个月，爸爸一定好好陪你玩几天，好不好？”
“不嘛！不嘛！就今天！就今天！”萌萌开始哭闹，搂紧林远泽的脖子不撒手。
往日，沈柔对女儿的任性几本持放任的态度。因为萌萌的个性以前被压抑得太厉害了，她太过安静，太过懂事，太过乖巧，从来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
沈柔有意纵容着她，让她敢于自我表达，自我宣泄。
可是今天，看到萌萌眼泪汪汪地抱着林远泽，沈柔有些恼了。
萌萌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爸爸，已经和别人有了孩子，将来他还有多少心思放在萌萌身上，谁也说不准。
“萌萌！别闹了，跟妈妈回家！”沈柔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萌萌一愣，吓得不敢哭了。往日的胆小怯懦又回到她的身上，她怯怯地抬眼看看沈柔，又看看林远泽，不敢说话，不敢挣扎，只有眼泪一串串往下落。
看到女儿这副样子，林远泽心如刀绞。
是他犯了错，他理解沈柔想要和他割裂过往的心情，可萌萌是他的女儿，沈柔为什么要让这么小的孩子也跟着她站队？
林远泽抱紧女儿，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萌萌，天气太冷了，妈妈担心你着凉，所以急着带你回家。妈妈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担心你生病。萌萌别害怕，好不好？”
林远泽的安抚让萌萌放松下来，她哽咽着点点头。
“乖孩子。”林远泽亲亲她泪汪汪的眼睛，“爸爸答应你，半个月之后来看你，带你去度假，今天，你先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萌萌看着林远泽的眼睛，半信半疑的样子。
“爸爸答应过你的事，一向都办到了，爸爸从来没有骗过你。对不对？”林远泽继续循循善诱。
萌萌想了想，是的，爸爸答应她的事，都做到了，爸爸是不会骗她的。
“嗯！那爸爸半个月之后一定要来。”萌萌终于点点头。
“好。我们拉钩钩。”林远泽郑重地伸出手指。
萌萌用力和林远泽拉了个钩钩，父女俩一起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花狗。”
看着林远泽那么有耐心地跟萌萌讲道理，哄她，沈柔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素雪的孩子出生以后，林远泽会不会也这样温柔地亲吻那个孩子，会不会也这么耐心地跟那个孩子讲道理？
沈柔不能想，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像被重锤狠狠击打。
拉完钩钩，萌萌破涕为笑，扭头看着沈柔，“妈妈，我和爸爸拉钩钩了，爸爸再过几天就要来陪我玩。”
孩子终究是孩子，已经忘记了刚才被妈妈训斥的惊恐不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沈柔心酸，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嗯，那我们回家吧。”
沈柔从林远泽怀里接过萌萌，想把她放到地上。
萌萌却赖着不肯下地，“妈妈，我好冷，你抱着我好不好？”
抱着会暖和一点。
沈柔点点头，把女儿抱起来，准备离开。
“小柔。”
林远泽突然在后面叫住她。
沈柔没有回头，“什么事？”她的语气很淡。
“好好吃饭。”
“嗯？”沈柔没听清，转身，疑惑地看向林远泽。
“我说，好好吃饭，好吗？”林远泽凝视着沈柔的脸。
沈柔瘦了很多，鹅蛋脸已经瘦成了瓜子脸，下巴颌尖得可怜，大衣穿在身上，也有些松垮，风一吹，感觉衣服里面都是空的。
听见林远泽让她好好吃饭，沈柔的鼻子有些发酸。
她强压住心中的情绪，表情很漠然，“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会照顾。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别人吧。毕竟孕初期人很脆弱，需要多多体贴。”
林远泽默然。
刘素雪，已经成为他们之间跨不过去的坎了。
沈柔的醋意和刻薄，让他心里有几分隐秘的快慰，更多的还是痛苦和自责。
沈柔还在等着，等着林远泽再说点什么，可是，他一直站着，就那么站在风里，什么都不说。
他就用那双黑眼睛看着她，眼神痛苦而无辜，好像他才是那个被辜负的人。
沈柔心里的怒火渐渐烧起来，越烧越旺。
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几乎就要对林远泽恶语相向了。
可是，怀中的女儿让她无法发作，她不想在萌萌面前和林远泽大吵大闹。
“再见！”沈柔甩出这两个字，就抱着萌萌快步走开了。
林远泽看着沈柔的背影。
她现在有些瘦弱，抱着萌萌大步走，显得有些吃力。可她还是走的那么快，好像后面有火在烧她。
她一秒都不想多呆。
林远泽又扭头看看母亲的坟墓。
坟墓边，鲜花水果，时令糕饼，一应俱全，样样都是精心挑选，精心摆放的。
林远泽没有想到，沈柔会记得老妈的七七忌日。
高傲冷酷，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的沈柔，其实是最柔软最善良的。
他没有办法不爱她。爱她，是比呼吸更自然，更本能的事情。
哪怕她怒目而视，哪怕她不依不饶，他都没有办法生出半点厌烦和怨怼。
她生气的时候都那么好看。她板着脸，眼神冷得像冰的时候都那么好看。
林远泽回到戒毒所时，管教告诉他，有人来探望他。
走到会客室，林远泽赫然发现，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女孩，是刘素雪。
“远泽哥。”刘素雪穿了件白色羽绒服，很精心地化了妆，带了很多吃的，放在桌子上。
林远泽在椅子上坐下来，“有事？”
刘素雪来的正好，他本来还准备出去后找她聊一聊的。
“没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给你带点吃的。”刘素雪被林远泽看得有些害羞起来，脸颊泛起了红晕。
“孩子的事，你处理了没有？”林远泽没有耐心跟她东拉西扯，直奔主题。
“处理？”刘素雪的心一下子冷了。林远泽还要执意要打掉这个孩子吗？
虽然，那只是个不存在的孩子。
“对。”林远泽揉揉额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五百万，打掉孩子。二，生下来，自己当单亲妈妈。你的孩子不会有父亲，也不会见到自己的父亲。或者你把我告到法院，法院判多少抚养费，我给就是。”
“你一定要对我这么狠吗？”刘素雪拿出自己今天谈判的本钱，“我看到新闻了，你帮戒毒所谈成了一个合作项目，以后前景广阔。”
“然后呢？”林远泽淡淡问。
“我听说林彦成已经全面接管林氏，你手里的股份早就被稀释，从戒毒所出来之后，林氏不会再有你的位置，林远泽，如果你想自己创业或者做点事情，我和我的家族，会是你最好的助力。”
“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需要？”刘素雪急切道，“我已经跟爷爷坦白了，爷爷说他支持我跟你在一起。林远泽，我爷爷已经同意了！”
林远泽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刘素雪真的还是个孩子。
从小养在深宅大院，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
“抱歉，我真的不需要。出去之后，我会亲自找老爷子道歉。素雪，我们之间的事，是个错误，我现在只想尽快纠正这个错误。你看，人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不爱你，将来也不会爱上你，和我在一起，你不会幸福的。你现在只是小女孩的一点执念，等你长大，等你真正成熟，你才会明白，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恋人。”
林远泽的语气很真诚，像哥哥，诚恳地劝导妹妹。
林远泽语气里的好意刘素雪听出来了，她完全没有在意林远泽在说什么，只是被这份好意深深感动了。
这是事情发生之后，林远泽第一用这么温和这么诚挚的语气跟她说话。
刘素雪的内心忽然又充满了力量，她觉得，一切还是有希望的。
尽管林远泽在拒绝她，可她还是有希望的。